客家话创作：光子头过年（李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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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子头过年

石院中人    李伟明

                                                                           

       光子头四十好几，住村角圪落里，与老娭毑相依为命。家中穷，吃肉要赊，籴米要借，祖孙俩常以杂七杂八的东西糊口度日。以前游手好闲，吊儿郎当，喜欢吹牛，人称大奅客。自从去年村里给他扶贫，他就开始痛改前非、浪子回头。他作了几丘田，起早摸黑，吃苦耐劳，耥耙畚箕、莳田割禾、砻谷舂米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今年，他养了一只猪、一头牛，农闲时打薸子拔草，把猪牛养得膘肥体壮。农闲开荒种菜，葱姜蒜、蕹菜、芫荽样样俱全。一年四季，瓜果飘香，老娭毑负责卖，又喂鸡鸭鹅。他虽然累得两手起趼，但渐渐自足有余，多了几个闲钱。今年，看来可以过个像样点的年了。

       年二十开始，他花时间建蓄水池，把竹笕引水换成水管，安装水龙头，解决了饮水问题；接着把黄牛牯从山上牵回来，加固牛栏；在菜园子四周搭篱笆，虽然裤子被簕剐了好几个口子，但总算大功告成。

       年二十三，带老娭毑过医院。老娭毑走田塍不小心踏空，踒了脚，摇摇摆摆像打摆子。老娭毑是老祖宗，年关来了，可不能出乱子。他一番手忙脚乱，将老人弄到卫生院。医生说冇事，让带些药搽一搽。

       年二十四，蒸好的几缸酒，其中一缸起白醭，他把酒滗到锅里，大火煮，不小心潽了一地。剩下的他装在壶里，些微有点酸，但自己享用没问题，还能当小酒炒炒菜。又到村里买点肉。前几日的肉钱忘付了，今天一并补上。

      年二十五，出圩，办年货。买炮仗香烛、剪刀草纸；锅碗瓢盆、调羹筷子；荸荠甘蔗、糖糖饼饼；还专门买上豆豉、藠头、牛肉羓。给老娭毑补鞋襻，趁便给买件背褟子，保暖，过年穿正好。自己也从头到尾换了新的行头，显得老成持重。

      年二十六，人不舒服，鼻子发齉，老擤鼻涕，估计是受凉了。到村里转，一群人在那胡吹乱嗙。龅牙见到他慌里慌张，赶紧闪走，因为心中有鬼。上回卖他猪头肉，却算他猪耳朵的钱，硬是多吃他二十块。光子头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但三杯落肚，又打落牙齿自己咽了。

      年二十七，碓米，搋面，发好了，用竹箅子蒸馒头。做年糕、炸糖枣。老娭毑牙口不好，又打了些糍粑。咬紧牙关叫人送来一台电视，安装锅头接收器。老娭毑牙齿笑到缺，整夜晡冇睡。

      年二十八，劁猪。三更半夜起床，撸手捋脚，把水煮滚。猪被㧏到门板上，大致约一下，至少两百斤，不会折本。猪杀好之后，把猪下水，脢子肉煮了请大伙。光子头筛酒，用搪瓷碗敬师傅。酒又浓又冲，师傅喝高了。余下的肉除了过年佸客，一部分做腊肉，一部分卤了，够祖孙俩吃一年。

      年二十九，屙屎食饭睡目。梦见一个半洋半土的女人，三番五次搡渠，喊渠嘬奶。又嫌他褦襶，骂他败家子，用竹櫼子戳他。他拔腿就走，跌落鸡埘，变成一只黄猄，骉骉冲冲，那女的手握刀把，不停地敲他，威胁要给他开膛破肚。

      年三十，放炮烧香点蜡烛，扫地清污熰火烟。食朝，煮浆糊贴对联。胣鸡杀鸭、炆猪脚。食昼，用香枧沐浴，洗去陈年老垢。食夜，为老娭毑挟鸡髀，塞红包，老娭毑十分兴。祖孙俩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春节联欢晚会，闹通宵。

      年初一，开门红，着新衫。发饼子，散糖果。邀帮搭阵，蹽。食茶。散烟。啜酒。搳拳。有几个小年轻，打工回来，油头粉面，叼着烟发扑克，花花绿绿大把掏钱，光子头眼都绿了，但不敢下。

      年初二，过家。以前娭毑轧了一个同年，来来去去几十年。同年娭的孙子与光子头同般年纪，这些年发了，大把捋钱，颈上挂着金链子。这人小时候比较各，不爱说话，没几个朋友，跟他还玩得来。现在见面，有点生分，掇张凳子坐下，一边翘脚，一边拿话撩他，怄得他冒火，头也不回就走。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结婚生子、发家致富。

      年初三，蹽。看见驼背，满眼眼眵，手上长东西，不停㧟痒。这家伙是个孱惯头，力大无穷，曾将一颗碗大的柞子树连根拔起。如今疯疯癫癫、邋邋遢遢，背也驼了。他有时冷不丁捶你一下，掏你胳肢窝。你骂他痴騃，他会唧你一口痰。但傻人自有傻福，去年以来，他成了扶贫对象，分了一间房，只是被他那个当村主任的哥哥占了，他依旧住在竹寮里挨饿受冻。

      年初四，待客。老娭毑的同年来，喝酒吃肉。说邻村有位女的，离婚，带一女，做事十分利落，爱大包大揽，希望老姐妹过去看看。光子头想起那个梦，满上一杯，连啜几口。管它划得来划不来，耙子总归要试试才知好不好使，他请求娭毑去打探打探。

      年初五，扫墓祭祖。跪拜磕头，求神保佑。光子头又有新的想法，来年，他要多贷些款，养几头猪，几头牛，过年买摩托，后年再把老房子翻一翻，真正摆脱贫困，过舒心日子。光子头发现，山上桃花开了。他边走边看，越看越像那张女人面。

（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