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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世界】练建安传奇小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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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7 14:44: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练建安传奇小小说选


练建安


铁关刀


他叫满堂,是个老实巴交的客家后生,耨泥卵种田的,闲时上岭斫樵卖。他做梦也想吃上一碗油汪汪的河田粉干。现在,他终于实现了自家的梦想。
还是孩童时的冬日,他随外婆去山脚边耙拣落叶。那是一个黄昏,他看见不远处的土冈上,有一排排粉干架,雪白的粉干,镀上了金黄色的光泽。一位穿花布衣裳的村姑,挺着丰满的胸脯,悠悠然地端起了其中的竹箅。几只耕牛沿着小路踢踏回栏。
这一组金色的画面,定格在满堂的脑海里,回味无穷,长时间地成为他穷困生活中的一丝慰藉。今天,他的运气特别好,一担鱼骨樵木柴在墟市卖出了好价钱,张大善人多赏了他五块铜板。
多少年过去了,他终于坐在了黄记粉干铺宽厚的板凳上。以往,他卖了木柴,路过香气扑鼻的粉干店铺,咽着口水,怕控制不了自家食欲,低头匆忙走过。家里的二分薄地,收不了几担谷子。卖木柴的钱,老娘说要存起来,积攒着给他娶媳妇呢。
黄记粉干铺的大铁锅里,熬煮一些肉骨头和鱿鱼块,咕咕冒着热气。抓一把粉干入锅,滚几滚,捞起,泼上半勺香菇、冬笋、牛肉杂碎精制的配料,洒上一小撮姜丝和葱花。忸怩不安又眼巴巴望着的满堂,口水就流了出来。
香啦,美味呵,幸福啊。满堂狼吞虎咽,又似风卷残云。放下鸡公碗头,咂咂嘴,意犹未尽。老板娘将他双手捧上的三块铜板,随意地扔到了钱盒子里,说:“再来一碗?”满堂捏了捏口袋,吞咽口水,说:“饱了,饱了,又醉又饱。”老板娘就笑了,她是梅州嫁来武邑的客家人,熟知此间风俗。到人家做客,客人只能说“又醉又饱”,说“又饱又醉”,视为对主家极大的不敬。店铺做生意呢,谁请你喝酒?于是,老板娘给他添了半勺清汤,撒上姜葱,说:“天冷,趁热喝。”满堂感激地看了老板娘一眼,就呼呼吹着热气,埋头喝汤。
“啊哈,你在这里啊!”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满堂的左肩窝。满堂惊恐,险些碎了瓷碗。他回过头去,那是个又粗又黑的陌生人。满堂迷惑不解:“这位大阿哥,你是谁呀?”陌生人很尴尬,嗫嚅道:“认错人啦,莫怪,莫怪。”说完,很狼狈地抓起他的挑担工具,涨红着脸溜了出去。
黄记粉干铺的食客中,有人认得粗黑大汉,说:“莲塘寨的石桥妹,就是一个笨人,四六货。”客家男性,多取乳名“妹”字。那人讲话拖腔拖调,很多人都笑了。满堂却笑不出来,他感到胸闷头晕、四肢乏力,额角虚汗源源冒出。他挣扎着拿起扁担,歪歪斜斜地出了门。老板娘注意到了满堂的异常,追到门口,叫了声:“路上小心啦。”满堂回过头来,说:“老板娘,俺……没事。”
满堂忍着疼,跌跌撞撞赶回家,路上还迷迷糊糊地和来往熟人打招呼,就在离家百把步远的溪边,他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
满堂醒过来时,是在他家的木床上,盖了厚厚的棉被。床边围拢着他的一些亲人,他的老舅将一粒乌黑的药丸塞入他的嘴巴,灌下了大半碗黄汤。
老舅是走江湖做把戏的,也叫教打师傅,是闽粤赣边威震武林的大师傅老关刀的同门师弟,人称铁关刀。他功夫好,膏药好,脾气却不太好。因为爱管闲事,不慎在一次以寡敌众的大混战中打落了两颗门牙,他就换上了两颗铜牙。
满堂在恍恍惚惚中瞧见了那两颗熟悉而亲切的铜牙,鼻子发酸:“老舅……”铁关刀一摆手,说:“你少说两句。俺说,你听,摇头不是点头是。”满堂点头。铁关刀说:“午时吃饭,是不是有人拍打你的肩窝子?”满堂点头。铁关刀说:“这个人,是不是莲塘寨的石桥妹?”满堂不点头也不摇头。铁关刀急了:“是不是?又粗又黑的!”满堂说:“他,他,不认得俺。”铁关刀大吼:“叫你莫讲话,还讲!这家伙是冲着俺来的。”说着,他掏出一包物件,按在一个老妇人的手心,说:“老姐,你是晓得老弟的宝物的。记住了,一日一丸,童尿送服。三日噢,三日包好。”老姐泪眼婆娑:“阿弟,三日包好?”铁关刀一拍胸脯:“包好!”就在大家啧啧称奇之际,铁关刀操起靠在屋角的青龙偃月刀,排开众人,迈步出门。老姐说:“阿弟,吃饭再走啊。”铁关刀大踏步向前,大声说:“阿弟要办正事,不吃啦。”
铁关刀说的正事,就是要讨还公道。根据他以往丰富的江湖经验,经过严密的推理,得出初步结论:外甥受伤,一定事关江湖仇怨。其幕后,说不定还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铁关刀风尘仆仆地来到莲塘寨。这是汀江流域的一个大山寨,村头铁匠铺主大铁锤是他的同门师弟。大铁锤说:“这石桥妹呢,就是一个挑担的苦力,他若是懂得子午流注,日头就从西边出来喽。”
不懂功夫,就不是存心害人;不懂功夫,则胜之不武。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啦。
次日清晨,一伙挑夫挑着大盐包络绎于途。这些盐包是潮州上行船载来的,经过莲塘寨,要在河头城“驳运”装船载往汀州、赣州。
石桥妹笨人笨力,挑得多,落在了后头。突然,路边芦苇丛里闪出一人,重重地在他的肩头一拍。石桥妹扛不住,单膝跪地。“做嘛介,做嘛介,莫搞笑子嘛!”石桥妹嘟嘟囔囔,很是委屈。
那人说:“对不住啊,俺认错人啦。”

阿  青


阿青此时正站立在汀州武邑城的南门坝上,四周是密密匝匝的看客。江湖行话说,圈子粘圆了。
阿青抱红绸双刀,刀尖朝下,缓缓回环礼敬,陡然一声娇叱,跺脚出招,刀随身转,满场游走,舞动出飘忽光影。
“哪位高人,指教指教小女啊?”看客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那个老妇人,灰头帕上插朵鲜艳山茶花,靛青侧面襟,干瘦,翘脚坐在靠背小竹椅上,摆弄着长烟杆,吐出了一口“谈菇巴”。她满口金牙,前额却分布着数粒乌黑的“美人痣”,很有喜感。
“哼哼,老娘母女行走江湖,走遍江广福五州八府三十六县,硬是没见着个像样的。今晡日子老娘敢放出硬话,比武招亲!谁个胜过俺娘俩,小女就白白送给他做哺娘。”长烟杆比比划划,金牙老太婆吐出了几口白烟。
还真有想占便宜的,武溪里扛盐包的那群汉子,接连碰运气,都是一个照面之间就被打趴了。这功夫,邪门啦。哄笑声中,他们钻出人堆跑了。
金牙老太婆又说话了,早听讲武邑是汀州府的南大门,藏了龙,卧着虎,不承想,这般个稀松平常!
话音刚落,我的族叔公站了出来。
族叔公何许人也?自然如笔者姓练,增字辈,上增下广,练增广。增广有模有样,若不是皮肤粗糙些,铲形门牙略微外突,是可以形容为“玉树临风”的。其时,增广为邑廪生,是个公家包饭的读书人,还享用族田“儒资谷”。
谱牒载,吾族远祖姓东,伏羲氏之后。大唐贞观年间,东河公随唐太宗东征高丽有功,“上因其精练军戎之故,赐姓练。”宗族堂联云:“侯封绩著贞观册,榜眼名标洪武年。”民国《武邑志》记载:“有清一代,武科第尤盛,为全邑之冠。”
练增广能文,亦习南少林拳,尤擅飞蝗石。前些日,增广搭船过七里滩,见一老鹰叼小鸡,低空掠过江面,河滩孩童哭喊。飞蝗石破空追到,打落老鹰。
此刻,增广抱拳施礼:“晚辈学艺不精,试来讨教几招。”阿青歪着头,含笑打量着他,也不答话,猛地一刀劈来。增广躲闪,快速接招。但见来来往往,鹞起鹄落,几十个回合分不了胜负。
“呔!都给俺退下!”金牙老太婆一声断喝。增广、阿青齐齐跳出圈外。金牙老太婆说:“后生,好身手啦!何必麻烦?俺手中的烟杆,你拿走,小女就做你的哺娘。”
增广本想一走了之,怎奈几位同窗撺掇,遂猱身而上。金牙老太婆步履歪斜,一退再退。就在增广右手扣住长烟杆的一瞬间,他猛然感觉到左臂膀似有利刃切割,登时麻痹。
金牙老太婆笑笑,伸手向阿青要来三粒药丸,让增广服用。增广痛楚消失,运动四肢,似还有些挂碍。金牙老太婆说:“俺不说大话,你损及筋脉,若要治断根,须随俺一年半载。”
增广这一走,就是多年,随从母女俩挑担跑江湖,走州过府。自然,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不必细述。
这年腊月,黄昏,三人来到了赣州石城与汀州宁化之间的站岭隘口。爬上荒草落照的片云亭,金牙老太婆眼前一黑,栽倒了,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原来,这个老“强人”原是少林派女尼,遭暗算,落下隐疾,每逢子卯午酉年腊月间定时发作。增广与阿青赶紧把她抬到片云亭内,伺侯汤药,目不交睫。金牙老太婆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增广仔,阿青,你带回家去。”增广说:“俺伤症,还没有断根。”金牙老太婆说:“呆子啊,哪有什么伤症啦?”阿青扭过头去。增广心绪复杂,不知说什么好。月夜的山谷,静静的,偶尔传来了鹧鸪的叫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天亮了。母女俩发现,增广不见了。在汀江边的上杭松风亭,她们追上了增广。那时,增广正收拾枯枝败叶生火煨烤一条山葛根,忽见两团黑影侵入,耳边听得一声异响。增广不回头,快速以枯枝夹住了飞镖。
“你还真的逃跑啊?”
“俺要回家。”
“你……你动过俺。”
“没有。”
“动了。”
“不敢。”
“真是不敢?”
“怕!怕你娘的满口金牙!”
阿青怔在茶亭外,眼泪就流了下来。
“哈哈哈,呆子就是呆子。俺一个老尼姑,生得下阿青?阿青是三河坝捡来的,烦!”金牙老太婆扔下一本药书,“拿走!阿青襁褓里的东西,俺不要。”
阿青后来成为我家族中的一位叔婆。我小时候见过她,曾为我画符“捉蜷”。记忆中,她成天阴沉着脸,从来不笑。族中老人说,困难时期,她饿急了,可以把石子玻璃当饭吃。那本药书,是秘籍,主治小儿惊风、疳积等症状。假若您的前辈亲朋服用过“小儿惊风散”,那么,我要告诉您,十有八九出自我客家族群之手。

尖  刀


闽粤边汀江流域多山,重冈复岭。武邑南岩前古镇东去,有三四十里石砌路,转到象洞乡。象洞乡出产“红米”,酿酒清冽香醇,滴酒挂碗。此地,古邑志记载为“群象丛萃其中”。
山脚下,有亭翼然。亭系茶亭,供来往行路人歇足打尖,遮风挡雨。
时为薄暮,落日为远近田野、村落涂上了金黄的余晖。
增昌步入茶亭,舀起角落茶桶里的凉茶,痛快地喝了起来。客家人延续中原古风,长年有人担茶施舍。在客家人看来,修桥砌路施茶水,都是修好心田的善行。
来两块油炸糕哦,细阿哥仔。”说话的是一位老人,耀贵叔,山边梁屋村的老住户,多年在这个风和亭摆摊卖零食。
增昌认得他,说:“多谢哩,耀贵叔,俺自家带了米粄。”米粄,一种客家米糕,爽口,耐饱。耀贵叔说:“刚刚熄火出锅,香喷喷的。就剩三块了,半价,算你五个铜板。”增昌含糊应答,双脚却好像生了根,并没有走过来交关。耀贵叔说:“要俺说你这个后生啊,会赚钱,也要懂花销。老古句都讲,吃在肚中,着在威风。吃下了,又暖又饱,山齿铁挝也挖不出来。”增昌想了想,买下了。耀贵叔收拾好挑子,说:“老侄哥,莫要逞强,枫树崟闹土匪了,明日过岭。”增昌说:“俺一个穷光蛋,长毛贼牯见了都怕。”
天色暗了下来。六月十六,山间清凉。增昌想着这次赴墟卖香菇得了个好价钱,心里高兴,加快了脚步。
岩前墟逢三六九,是老虎墟,人多货多,交易时间长,生意好做。同来的一伙香菇客在兴隆客栈住了下来,增昌却独自连夜赶回家。他将一大把银钱藏入筒状的灰黑小布袋,形似短棍,托在手掌心,翻转,塞入衣袖,紧贴手肘。外人一点也看不出来。
月光华华,挑水煎茶。”闽西夏夜的月亮,朗照着,山林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呔!”随着一声喑哑断喝,树林里跳出三个拿刀的蒙面人。增昌立定,垂手,甩动,灰黑小布袋滑入了路坎荆棘丛。蒙面人也不打话,围定搜身,连破草鞋也不放过。他们只在增昌的裤腰带上捏出了几块铜板,连连冷哼,很生气。其中一个用刀背狠狠地斫了增昌一下,哑着嗓子道:“滚!”增昌顾不得背脊剧痛,连滚带爬几步,飞快逃跑。转过山坳时,他回头看,蒙面人不见了。
增昌惊魂未定,拔腿狂奔,转眼就到了枫树亭。借着残破瓦屋渗漏的月光,增昌在亭角找到了茶桶。他提起竹筒喝水,恐惧和劳累,使他感到口渴难忍。
嘿嘿,嘿嘿嘿。”增昌听到了不阴不阳的怪笑,很瘆人。他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那些蒙面人又围定了他。增昌哀求道:“好汉老哥,俺真的没有钱啦,放了俺吧。”一个蒙面人呵呵笑了,扬起手中的灰黑小布袋:“哼,没钱?这是什么?”增昌很痛苦,无言以对。蒙面人说:“你认得俺们。”增昌急了:“不认得,不认得,俺发誓不认得!”蒙面人说:“你认得这把刀。”增昌默然。还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前年秋,家族联宗祭祖,闽粤赣三省兄弟梓叔都来到了大宗祠。要杀牛,请来外村师傅下手。这把长刃尖刀,一刀就结果了一头大水牛牯。大水牛牯跪在血泊里,呜咽流泪。增昌眼眶发热,扭过头去。外村师傅注意到了他,极轻蔑。增昌永世不忘。
蒙面人说:“你认得这把刀,认得俺们,留不得你!”
话音未落,三把长刃尖刀同时捅向增昌。
月色暗了。
当月色重新明亮的时候,地上已经躺倒了三个人,全是那些蒙面人。一把长刃尖刀,握在了增昌手中,鲜血淋漓滴落。
增昌又流泪了,他懊悔出手太重了。功夫不到家,收不住啦。他抹净眼角,哽咽着,弯腰拣拾起他的灰黑小布袋。他没有往家里去,而是往回走。他要尽快赶回岩前古镇的兴隆客栈,明日和同来的香菇客商一起返乡。他杀了三个蒙面为匪的乡邻,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否则,很可能引发族群之间无穷无尽的血亲复仇。
原来,增昌是老关刀的开山门弟子,出了师。不过,他就是汀江流域的一介平常山民,谁也不知道他是江湖高人。

八法手


围龙屋大宗祠前,是宽阔的三合土禾坪。禾坪前,有一泓碧绿清澈的鱼塘。
月光皎洁。吃过晚饭,南方的老历八月天,暑气还未散尽。农人们三三两两围聚在这里闲聊讲古。一盆木屑混合艾草燃起来了,发出红光,白烟袅袅飘散。
德昌拉开了架势,走了一趟拳。进进退退,哼哼哈哈。和他一同演武的几个后生纷纷摇头,说他那“八法手”好是好,却好像有点什么不对劲。
德昌习演的,是流传于汀江流域大沽滩一带的五枚拳“儒家八法”,传自少林神尼五枚师太,有二百多个年头了。
“儒家八法”又叫“软装八法”。此外,尚有“绝命八法”,吞吐浮沉,刚柔相济,功法很是了得。很长一段时期,五枚拳精奥,为邱氏家族不传之秘。
该找师傅去呀!德昌他们的敲门师傅叫仁发,同宗,辈份高,后生多称之为叔公。仁发叔公少壮时,是一条担杆打翻一条街巷的狠角色。当年,德昌手提猪蹄酒坛登门拜师,叫他叔公。他说,你的叔公多着呢,你是学功夫还是叙亲情?那就叫师傅吧。他说,俺一不打铁烧炭,二不剟猪剃头,三不蒸酒做豆腐,怎么叫俺师傅?后经族中高人指点,德昌口口声声称仁发叔公为先生。仁发大悦,收徒。
仁发先生的武功底子是五枚拳,学到家了。又带艺拜师,跟把戏师老关刀闯了多年江湖。仁发先生很有福气,儿子在汀江河头城做生意赚钱,家境殷实。一大把年纪了,按说该享清福了,可他老是闲不住,喜欢赴墟,摆滩卖狗皮膏药,图热闹。
大沽滩的西边,有武邑象洞墟。
仁发先生是老常客,在廊桥东头老地方摆开了摊子。新收的小徒弟正是德昌的外甥,很卖劲,扯开嗓门咣咣当当敲响了铜锣。
忘了交代几句,这仁发先生仪表堂堂,丹凤眼,卧蚕眉,长髯飘飘,手持青龙偃月刀,真如武圣人再世。说话间,仁发先生舞动大刀,轻轻比划,猛地前弓后箭,右手持刀杆,左掌护长髯,转换单掌向前徐徐推出,目光凝视远方。此招大有来头,叫“夜读春秋”。
“哈哈,好功夫,好功夫!”此人鼓掌最是起劲,挤了上来。
有人悄声说:“铁算盘来了。”
铁算盘是南洋布庄的掌柜,随洋教堂在此“安营扎寨”。他以“物美价廉”的优势,挤垮了几家老布店,垄断了布匹生意。
铁算盘很随意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鹅卵石,伸向仁发先生,说:“客套话不说,打开石子,送你一匹洋布,咋样?”哎哟,一匹洋布啦!有人失声尖叫。
仁发先生点点头,说:“多谢大老板关照。”将鹅卵石抛起,接住,抛起,接住。反复多次后,停下。左手双指弯曲夹紧,右手并指运气,断喝猛斫。鹅卵石应声碎裂,满场喝彩。
铁算盘呢?却不见了。
吃了哑巴亏,仁发先生不便说话,兴味索然,膏药也不卖了,收拾家伙,回到了大沽滩。
仁发先生到得家门口,老伴迎了出来,看他脸色不好,问:“生气了?”她熟知老伴,喝口酒,睡好觉,多大的事也看开了,急忙摆出备好的酒菜。
仁发先生端起酒碗,还是想起那一匹洋布,铁算盘啦铁算盘,煮熟的鸭子,飞啦?
狗仔在桌底争食,仁发先生心烦,大半碗酒泼去。狗仔狺狺,夹着尾巴逃开。
天色渐暗,老伴端来了洋油灯。民国初年,客家山区也用上“美孚”洋油了。点燃,灯亮了。这洋玩意确实比山茶油光亮,唉,俺那一匹洋布啊……几只飞蛾绕着灯光转圈,仁发先生弹指,一下,一下,又一下,飞蛾直射,粘在墙壁上。老伴说:“老家伙,你做嘛介?”仁发先生也觉得有些无聊,苦笑,反卷双手,踱出门去。
德昌迎面闯入,嚷道:“先生,先生,铁算盘是不是赖了一匹洋布?”仁发先生慢条斯理说:“德昌啦,你提它干什么?你不讲,俺都忘了。”德昌说:“一还一,二还二,他赖不了账!”仁发先生摇头:“算啦,本乡本土的,算啦。”德昌急了:“先生,这事没完!”仁发先生突然想起一件事:“噢,德昌啦,你那八法手,好像还欠些火候。啥时有空,俺们再切磋切磋?”
德昌是个急性子,不等鸡叫头遍就起床了,次日清晨,赶到一山之隔的象洞墟。廊桥西边的南洋布庄刚打开店门,德昌就踏了进来。
“俺买蚕丝洋布。”
“蚕丝洋布?小店没有这号货。”
“看俺买不起,是不是?欺负人!”
“大兄弟,真没有啊,又是蚕丝,又是洋布的,小弟还是头一次听说。”
“叫你掌柜出来说话!”
小伙计不敢怠慢,转入内屋。片刻,铁算盘出来了,拱手作揖,笑眯眯说:“这位大兄弟,敝店是洋布店,货物还算齐全。你就是走遍江广福三省,也没有你那号蚕丝洋布嘛。”德昌掏出一把双头鹰银洋,拿起一块,吹气,凑近铁算盘耳畔,洋银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
德昌问:“俺的钱就不是钱吗?”铁算盘摇头苦笑。德昌发力,接连碎了三块洋银,问:“老板,认得仁发先生吗?”又拿起一块,要发力。铁算盘连忙说:“老弟停手,俺懂,俺懂!”德昌说:“你不懂。”铁算盘说:“愿赌服输,俺赔一匹洋布。”德昌说:“打人莫打脸,你扇了人家的老脸。”铁算盘狠狠地打了自家一记耳光:“俺懂,俺全懂!”
正午,铁算盘和一个小伙计,气喘吁吁地随德昌来到了大沽滩。铁算盘扛一块牌匾,小伙计抱一匹洋布。老远,他们就燃起了一挂“遍地红”万响鞭炮,一路炸响,向仁发先生家走去。

图片来源于网络资源
原载《厦门文艺》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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