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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建安客家小说入选《中国最好的小小说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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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17 09:58: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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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好的小小说精选集》出版发行

——收录拙作《五色鱼》《大木桶》


网上评价说:本书所收作品,是国内顶尖级小小说作家授权供稿。他们作品经常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意林》《格言》等名刊连载;他们的作品构成了“漓江版”、“长江文艺版”、“花城版”等重要年选的鼎足之势;他们的作品几乎年年被各省、市“中考”、“高考”试卷选为阅读题或作为作文素材;他们的作品被译介到美国、俄国、日本、法国、新西兰、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等国家……



  • 版次:1
  • 页数:402
  • 字数:301000
  • 印刷时间:2015-1-1
  • 开本:16开
  • 纸张:胶版纸
  • 印次:1
  • 包装:平装
编辑推荐
  不可不读的“短经典”魅力无限的“微阅读”遴选国内外顶尖级小小说作家不可不读的百篇代表作,国内经典微阅读一网打尽!

内容推荐
  所收作品,由国内顶尖级小小说作家授权供稿。他们是中国小小说历届金麻雀奖获得者的代表作。其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意林》《格言》等名刊刊载;他们的作品构成了“漓江版”、“长江文艺版”、“花城版”等重要年选版本的支柱性作品;几乎年年被各省、市“中考”、“高考”试卷选为阅读题或作为作文素材,并被译介到美国、俄国、日本、法国、新西兰、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等国家……

主编简介
  袁炳发: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获得过“全国小小说十大金牌作家”称号。小小说遍地开花,作品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微型小说卷》及美国、日本大学等教材。选编优势:作者多年致力于小小说创作,熟读国内外小小说,熟悉作家作品,可使选本质量得到保证。
    近几年,编者被多家出版社聘请主编了众多文学版本:《启迪文丛》美文10本(吉林文史),《心灵读库》美文10本(吉林大学),《中国实力派美文金典》10本(北妇社),《读者签约作家最精华》6本(北妇社),《中国美文名家名作典藏书系》20本(北妇社),《中国儿童文学名家名作典藏书系》10本,《值得中小学生喜欢的文章书系》10本,《值得小学生珍藏的100篇美文》(中青社)等书籍,在出版界反响较好,颇受读者欢迎。





目录
第一辑舞动的白纱巾
冬季
裸浴
舞动的白纱巾
化妆
八爷的六十大寿
怎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风铃
黑蝴蝶
月亮船
黄羊泉
陆地上的船长
大名鼎鼎的越狱犯哈雷
第二辑 做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记忆力
第一辑舞动的白纱巾
  冬季
  裸浴
  舞动的白纱巾
  化妆
  八爷的六十大寿
  怎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风铃
  黑蝴蝶
  月亮船
  黄羊泉
  陆地上的船长
  大名鼎鼎的越狱犯哈雷
第二辑 做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记忆力
  中国狼
  为一条狗手术
  界河边
  前朝遗老
  陶之恋
  伊人寂寞
  做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名角儿
  东半球,西半球
  年龄是个大问题
  外交官
第三辑 嫁的理由
  半小时的故事
  土筐土车
  嫁的理由
  海葬
  延安旧事
  塑神
  初恋
  离婚
  李楠
  县长欠我一支烟
  两家人和两只狗
  名人
第四辑 行走在岸上的鱼
  行走在岸上的鱼
  生死回眸
  叙事光盘
  麦垛
  条子
  袅袅升起的炊烟
  狼来了
  天使儿
  灵猴
  米牙
  季哥的椅子
  雪画
  饥饿的歌声
  饯行
  猎犬黑豹
第五辑 与卡夫卡洗脚
  漂白
  虚构
  宝刀
  绑架
  玉米的馨香
  野猪皮
  关先生
  大鱼
五色鱼
  林总的“秘密”
  钉子户
大木桶
第六辑 活着的手艺
  拾穗
  活着的手艺
  风云散
  坯王
  祭秋
  茹先生
  歌者
  箍大的
  落水
  小上海
  带伤的女人
  懂你
  爱情故事
  梦回江南
  爱
第七辑 距离一米看孙子
  功过箱
  距离一米看孙子
  说戏
  搓澡
  再生缘
  刀客之死
  手足情
  胸膛
  命运
  委屈
  画鲤
  女皇与锔匠
  拯救
  寻找回家的路
第八辑 爱上一个崇尚独身的女孩
  4月1日
  两棵树
  盲人与小偷
  中国传奇
  逃
  幸福生活
  百花深处
  等我长大了
  爱上一个崇尚独身的女孩
  初恋
  父亲
第九辑 王得光的最后要求
  挥手
  山上有棵大树
  假酒
  滑坡
  女孩的心
  暮色箫声
  传说
  军帽
  魂
  先生
  雪墙
  王得光最后的要求
  那边有只鸟
  不该爬树
  饺子与米饭
第十辑 最后一幅画
  局长的宝马
  瞧这一家子
  赃物返还
  最后一幅画
  敲门
  过年
  足浴
  这个二舅
  炮手和黄桥烧饼
  杭州路10号
  秋夜
  三笑
  身后的人
  弯弯的月亮
  一把炒米
编者后记


前言
  本书所收作品,是国内顶尖级小小说作家授权供稿。他们作品经常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意林》《格言》等名刊连载;他们的作品构成了“漓江版”、“长江文艺版”、“花城版”等重要年选的鼎足之势;他们的作品几乎年年被各省、市“中考”、“高考”试卷选为阅读题或作为作文素材;他们的作品被译介到美国、俄国、日本、法国、新西兰、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等国家……
  小小说这一文本重新发轫以来,在杨晓敏先生的倡导和推动下,一直呈现一种勃勃生机,几十年如一日,呈现了大量的小小说作品和小小说作家。或者说,以几何的方式快速发展,其繁荣态势几十年而不衰,这除了现代生活选择了它的短小精悍的优势之外,不可否认,这几十年来,培养和孕育了一大批优秀作家和经典作品。那些沁人肺腑的语言幽香,那些令人大彻大悟的思想精华,那些精致优雅的故事,从未因为短小而让读者忽略,相反,正在受到越来越多读者的关注和喜爱。
  为什么呢?在这个不争的事实下,隐藏了人类多少认知秘密或情感密码?我不想细细深究,因为答案极有可能在读者的阅读中。所以,我呈现了它的精华部分——小小说的精华部分。这一百多篇小小说不可能是全部,但是它们从历史的纵横面上跨越了三十年,囊括了全球华人领域,故事几乎覆盖了所有社会生活,并且经历了时间的淘洗。是的,淘金黄沙始到金。我希望这本书给读者的感觉就是这样,并带来阅读的大愉悦。
  袁炳发
  本书所收作品,是国内顶尖级小小说作家授权供稿。他们作品经常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意林》《格言》等名刊连载;他们的作品构成了“漓江版”、“长江文艺版”、“花城版”等重要年选的鼎足之势;他们的作品几乎年年被各省、市“中考”、“高考”试卷选为阅读题或作为作文素材;他们的作品被译介到美国、俄国、日本、法国、新西兰、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等国家……
  小小说这一文本重新发轫以来,在杨晓敏先生的倡导和推动下,一直呈现一种勃勃生机,几十年如一日,呈现了大量的小小说作品和小小说作家。或者说,以几何的方式快速发展,其繁荣态势几十年而不衰,这除了现代生活选择了它的短小精悍的优势之外,不可否认,这几十年来,培养和孕育了一大批优秀作家和经典作品。那些沁人肺腑的语言幽香,那些令人大彻大悟的思想精华,那些精致优雅的故事,从未因为短小而让读者忽略,相反,正在受到越来越多读者的关注和喜爱。
  为什么呢?在这个不争的事实下,隐藏了人类多少认知秘密或情感密码?我不想细细深究,因为答案极有可能在读者的阅读中。所以,我呈现了它的精华部分——小小说的精华部分。这一百多篇小小说不可能是全部,但是它们从历史的纵横面上跨越了三十年,囊括了全球华人领域,故事几乎覆盖了所有社会生活,并且经历了时间的淘洗。是的,淘金黄沙始到金。我希望这本书给读者的感觉就是这样,并带来阅读的大愉悦。
  袁炳发
  2014年春天


【拙作《五色鱼》发表于《文艺报》2013年8月12日第7版。我热爱家乡,喜欢写家乡的历史文化小说。多年前,我写《客家武林掌故》上百则,发表于《闽西日报》《武林》《精武》等报刊,后结集为《客刀谱》由海风出版社出版。《五色鱼》为微型小说,新写的,不同于“掌故”。在我看来,“掌故”,记录并“直陈其事”即可,既然是“小说”,弯弯绕绕的地方就会多了一些。这次,我试图融合一些思考,写出现场感,目的是拉近时空距离。闲话少说,请朋友们看稿、赐教。】



五色鱼


练建安


我们站在武所迎恩门之上,弥望荒草萋萋,几只芦花鸡悠闲地觅食草丛。远处,是鳞次栉比的白墙黑瓦。瓦屋上,有好些翻晒的植物果实,五颜六色的衣裳在阳光下飘飘扬扬。

这个武所,即武平千户所。大明洪武年间卫所制的产物。武所隶属汀州卫,扼闽粤赣边,为“全汀门户”。传闻大明开国元勋刘伯温修筑此城,老城、新城、片月城三城勾连,城高而厚。武溪河汤汤南去,汇入韩江,带来舟楫之利。

武所原有“八大城门”,时下,迎恩门硕果仅存。

武所的街角,烈日下斜挂着一杆幌子,上面写着:“祖传秘方客家酿酒”。看那陈旧的样子,是有些年头了。客家地区,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酿酒,说什么“祖传秘方”,岂不可笑?同行的电视台美女记者真的笑了。她笑着说:“哇,还祖传……秘方啊?”

我忘了交代清楚,上述的“我们”是指我——《福建文学》编辑、海峡卫视“客家人”栏目组美女记者、武所文化站徐站长,为拍摄“客家祖地百姓镇”人文纪录片,此时,正站立在迎恩门之上。

老徐似乎有点不高兴,说:“当真是祖传秘方,知道五色鱼吗?”

美女记者自知失礼,就眨着一双大眼睛,装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什么,什么五色鱼,是热带观赏鱼吗?有什么传奇故事呢?”

老徐说:“你猜对了,五色鱼本身就是个传奇,传奇!”

大清顺治二年(1645),清军攻破宁波、绍兴、台州三府,直逼福建汀州。次年,清军李成栋部攻破汀州城,连城、永定、漳平、上杭诸县纷纷归附,而武所小镇,却坚守逾年后惨遭屠城。据《武所分田碑记》载“自顺治三年至五年止,陷城三次”。

“陷城三次”,实际上是“屠城三次”。《武所分田碑记》的撰写时间,规定了作者的春秋笔法。武所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肥田沃土,在三次成为“空城”之后,周边姓氏三次“填空”,遂形成今日武所“百家姓”群族聚居的格局。

老徐说:“五色鱼的故事,发生在第三次屠城前后。”

话说清顺治四年,在清军第二次屠城之后,周边姓氏陆陆续续迁入武所,其中,就有陇西堂的老李头。老李头在我们看到的迎恩门不远处开了一家酒馆,长年卖一种米酒。这酒,以梁野山甘泉糯米酿制,开坛香满一条街,号为“透坛香”,斯文一点的就说是“太白酒”。李太白,是诗仙酒仙,他们老李家的先祖。其实,他这酒,就是客家酿酒,不过,制作工艺更为精湛就是了。

武所卖酒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酒店靠街是柜台,靠墙是一溜酒坛,另摆设有一些陶罐,陶罐底下铺有防潮石灰,石灰之上,是当地的紫衣花生,以土纸盖得严严实实。老李头卖酒,下酒料就卖紫衣花生。如果客人还需要一些别的,好办,酒店旁就有卤料店,再走几步,“闽西八大干”应有尽有。

武所是闽粤赣边的一处水路要冲,周边山货海货在此交易,商旅络绎。通常,一些客人沽上一壶酒,卖一包紫衣花生,坐在店里的八仙桌旁,边喝边聊,一壶酒尽了,人也差不多要走了。

那年头,老李酒店,有一位奇特的顾客。这人五十开外,是一个类似于当今连营干部的汉军八旗“把总”,粗壮,络腮胡子,刀疤脸。若无特殊情况,此人每日正午必从驻地来老李酒店,在柜台拍出三文铜钱,二话不说,将老李头端来的一大鸡公碗头客家酿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长嘘一口气,蹽脚走人。

就有好心人细声提醒老李头了,你可要小心啦,前次屠城,就数这刀疤脸杀得最凶!老李头苦着脸说,要做生意啊,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天,刀疤把总又来了,照例是拍出三文铜钱,不说话,一仰脖子,饮尽满碗米酒,咂嘴,嘘气。这次,他没有立即蹽脚走人,他饶有趣味地看着烈日下有气无力的酒幌,问:“祖传秘方,太白遗风?什么郡望?”老李头点头哈腰,忙说:“陇西堂,陇西堂,西平,北海。”刀疤把总就笑了:“哦,西平世第,北海名家。”说完,走了。

老李头感觉到他的心拔凉拔凉的,手心出了汗,冷汗。

这是一个闷热的正午,远处隐隐传来雷声,武溪河上的大水蚁在墙头瓦角飞来飞去。老李头正犹豫着是否关门歇业,刀疤把总闯了进来。这次,他靠墙面街坐定,从身上抓出一把铜钱,拍在八仙桌上,只说了两个字,第一个字是“酒!”,接着,刀尾转向陶罐:“菜!”战战兢兢的老李头注意到,他的佩刀刀鞘上,还有新鲜的血迹。

老李头抱来一大坛“透坛香”,刀疤脸不吭一声,食指如钩,啄开酒坛封口,捏碎一大把紫衣花生,自斟自酌。喝着喝着,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响起炸雷。老李头吓了一大跳。刀疤把总歪斜着,一动也不动,笑骂了一声:“熊包,还西平北海!”

大雨哗啦啦地泼下来了,酒店的屋檐很快挂着一道雨簾,掉落石板,溅起四散水珠。老李头回头看看时,刀疤把总伏在八仙桌上呼呼大睡了。

“军,军爷,军爷!”老李头蹑手蹑足,轻叫了几声,回答他的是沉沉的打鼾声。老李头焦急地来回走动,这把总受凉了咋办?想着想着,老李头把一件蓑衣披在他的身上,关了大半店门。漏光的地方,有冷风吹来,老李头挡在那里。

大雨停歇了。老李头感到后背一紧,就看到刀疤把总搡开了他,蓑衣啪地挂在他的肩头,踩踏满街积水去了。

老李头很快就听说了,武所西边的长安岽有义军出没,刀疤把总率部“搜剿”,结果中了埋伏。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一大早,老李头刚打开店门,刀疤把总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老李头脸上立即堆上了笑容:“军爷,您喝酒?”刀疤把总猛地抬手,一鞭子打碎了一只酒坛。老李头吓呆了,愣在那里。刀疤把总说:“武溪河有下酒好菜,五色鱼,你给俺捞来。”说着,刀疤把总又是两鞭子,啪啪打碎了两只酒坛,一字一顿说:“捞不着五色鱼,俺一把火烧了这鬼鸟店!”

老李头耷拉着脸,立马下河捕鱼,从上午到下午,从武溪到韩江,一无所获。落日西沉,老李头满腹辛酸,正欲返回武所,一群难民扶老携幼踉跄奔来。他们哭着说,武所屠城,百姓无一幸免。

老李头吓得瘫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我去年写的一组微型小说,合起来是一个短篇小说。写江湖,其实是写人心。有道是:“江湖险,人心更险。”我写的江湖,是客家地区的江湖,江湖险,却不乏人性的光辉。我认为自己经过多年的写作训练,这篇是写得很不错了。可能是客家因素,可能是“拙”的因素,也可能是人家不感兴趣或看不懂,等等等,稿子在外省文学期刊编辑间转了近一年转了好几手,发表不了。我信了一位作家朋友的话,说,稿子是有它的命运的。我想说,作者和读者(含编辑)是有缘份的。华鹏兄看了此稿后,说,老练,稿子不错,《福建文学》发表了。我说,我只是给您看看,提提意见。我编辑小说,就一般不在本刊发表小说了,谢谢。我还说笑话了,我现在打字速度比较快,一天写一万字不成问题了,可是,我这三篇微型小说,不到八千字。为什么呢?朋友们看看拙作就知道我是怎么写的了。】


江湖


练建安


大木桶


雨下得很大很大,这是一种乡间叫竹篙雨的,瓢泼而来,打得山间茶亭瓦片嘭嘭作响。

山猴师傅解下酒葫芦,美美地咂了一口,穿堂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他觉得有些饿了,移来堆放在茶亭角落的枯枝干柴,架起了小铁锅,生火煮饭。

茶亭是闽粤赣边客家地区常见的山间公益建筑,形制类似廊屋。

山猴师傅今天心情比较好,这个墟天,他在杭川墟做猴戏卖膏药,小赚了一笔。他抬眼看了看迷迷茫茫的重重山峦,嘟囔了一句什么。

铁锅咕噜咕噜叫了,大米稀饭的清香飘溢出来,又被穿堂风卷跑了。

山猴吱吱叫着,一阵劲风刮入,进来一位担夫,他的担子是两只大木桶,一只木桶是寻常的六七倍,油光闪亮的。

担夫轻轻放下大木桶担子,脱下淋湿的布褂擦头,大笑,我说有大雨吧,他们还不信,哼哼!

山猴师傅问道,兄弟您是?

担夫用扁担敲敲身边的大木桶说,挑担的,大家叫我大木桶。

哦,大木桶兄弟。

您老是?哦,做猴戏的,听说那梅州有个山猴师傅,铁打损伤膏药实实在在,一贴灵呐。

鄙人就是那个山猴,您看,我这不是有只山猴吗?

哈哈哈,香哪,米汤给一口么?

行哪,行呐。

大木桶就着一大碗大米稀饭,把随身带来的一叠大面饼吃了。吃完,说,您这山猴师傅,要米汤给米粥了,行呐,有麻烦事就来找我,千家村的大木桶。

雨停了。大木桶挑起担子,走出了茶亭。

山猴师傅看着大木桶一会儿工夫就转过了山脚,喃喃自语,两大桶满满当当的茶油呐,他咋像是不花力气呢。

山猴师傅离开那茶亭后,有三二年没有再见过大木桶了。这几年,山猴师傅行走江湖,也常听闻大木桶的奇闻轶事,一次在客栈听说,大木桶与人打赌,一口气吃下了一斗糍粑,接着,挑着一大担茶油噔噔噔上了十二排岭。

这一日是墟天,山猴师傅来到了闽西狮子岩。狮子岩在闽西粤东北交界处,山间小盆地间,一马平川,忽见一山突兀,形似雄狮。这就是狮子岩了。这里是仙佛圣地,香火旺,周边村落密集。

山猴师傅在狮子岩的一处空地,挂起了招牌,不等敲响三遍铜锣,就有一些散客围聚了过来。山猴师傅打足精神,拱手道:“旗子挂在北门口,招得五湖四海朋友来哟。我这把戏啊,是假的,膏药啊,是真的。您哪,有钱捧个钱场;无钱呐,捧个人情场。我山猴都是感恩戴德没齿不忘。下面,我请我的徒弟,给大家表演一个猴哥上树。”

场地中间,立着一竹篙,竹篙顶,有一把青菜。

忽听人群间传来一阵躁动声窃笑声,但见山猴从一位乡绅模样者手中夺过一把香蕉,三跳二跳,吱溜上了竹篙,抓腮绕耳的,麻利地剥吃了,扔下了一片又一片香蕉皮。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乡绅就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山猴师傅的肩膀,说,我说这位师傅啊,您说怎么办呢?

山猴师傅说,这死猴子,该死,该死,我赔我赔,仁兄见谅见谅。

乡绅笑了,赔不起啊,赔不起啊。

山猴师傅苦笑,不就是香蕉么,天宝香蕉也不贵啊。

乡绅还是笑眯眯的,是啊是啊,香蕉是值不了几个铜板的。可是啊,我这老病根,怕是治不了喽,过了赛华佗定的时辰喽。到时辰要吃香蕉治病的。师傅啊,您说怎么办呢?

山猴师傅冷汗淋漓了,吱吱唔唔的,呆立当场。

乡绅身后,是跟着几个壮汉的。其中一个灰衣人叫道,吃啥补啥,把那猴子逮来吃喽!

说到猴子,山猴师傅一下子清醒了,慌忙叫到,不成,不成啊,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啊。灰衣人懒得搭理他,走近竹篙,回头看了一眼乡绅。乡绅只是闭着眼睛,手动佛珠,叫声佛号,阿弥陀佛。

人们还没有看清灰衣人怎样劈手的,竹篙就齐斩斩的断了,竹篙倒,山猴就抓在了灰衣人手上了。

山猴可是耍猴人的命根子啊。山猴师傅提着铜锣,走近灰衣人,说,放下猴子。灰衣人笑笑。山猴师傅说,放下吧。灰衣人还是笑。山猴师傅说,放下!这次,灰衣人没有笑出来,因为山猴师傅的铜锣柄如闪电一般碰了他的左肩一下,山猴就蹲在山猴师傅的肩膀上了。灰衣人的额角上却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时,乡绅说话了,失敬啊失敬,蔡李佛拳哦。强龙压人啊。老师傅啊,明日午时三刻,钧庆寺,一决高下吧。说完,转身走了。

乡绅说的“一决高下”,其实,就是江湖社会的“生死决斗”啊。山猴师傅呆立片刻,再也无心事卖什么膏药了,收拾摊子走人。

山猴师傅回到客栈。店主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你的麻烦事一下子传开了,你来做把戏,怎么就忘了拜码头呢?还是溜了吧,往日,有多少好汉坏在他手底下啊。你打不过他的。他是谁啊,曾大善人啊,也有人叫他,叫他,笑面虎的。山猴师傅说,昨晚喝多了,你这米酒后劲大,误了拜码头了嘛。我不溜,能溜到什么地方去呢?店主欲言又止,呵呵呵,那个,那个什么。山猴师傅明白了,从贴身内袋掏出一个小包裹,层层打开,有一小根金条。山猴师傅说,这是住店钱。店主说,找不开啊。山猴师傅说,你帮我搭个口信,就全归你了。店主问,谁呢?山猴师傅说,千家村的大木桶,就说那耍猴的,有难了。店主把金条揣入怀里,说,我自个去,人到话到。

钧庆寺是千年古寺,在狮子岩下,雕梁画栋,花木扶疏,是清静之地。奇的是,闽粤赣边的武林决斗,多选择此地。

决斗台上,那位乡绅,也就是曾大善人,笑面虎,身边坐了一排人物,几个灰衣人凝立不动。乡绅大概是说了一个什么笑话,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一边,坐着山猴师傅和几个梅州老乡,这几个老乡是来此地开店铺的,碍于乡土情面,来做个见证人。他们很是紧张,阳光不大,却不停地擦汗。台下,早已经是里外三层的人头了,一些小商贩来回游动,并不敢高声叫卖。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慢慢地向正中移近。几个梅州老乡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大门口,再看看山猴师傅。山猴师傅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午时到,三通鼓响。钧庆寺一下子安静了。乡绅持青龙偃月刀、山猴师傅持木棍各自上前,分立两边。此时,走出一位道貌岸然的主事,朗声宣读了双方生死文契。主事指着台上日晷说,还差二刻开打,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呢?乡绅哈哈一笑,说,没有什么话。山猴师傅说,我在等一个人。主事问,他愿意替你决生死。山猴师傅说,能来,他就不会死。主事说,好吧。

时间过得很快,也好像很慢。就在主事要敲响开打锣声的关头,门外传来了躁动之声,但见一位担夫挑着大木桶荡开众人,直奔决斗台。

这担夫就是大木桶。他将大木桶放下,抽出扁担,黏在手上,说,耍猴的,你退下!

主事一看,笑了,大木桶啊,就是你来替换的?

大木桶说,唉,三伯公啊,茂盛油店差点误事了,挑油卖了,这就赶来会会曾大善人。

主事说,大木桶,你可知道规矩?刀枪无情呐。

大木桶哈哈大笑,决生死嘛。

主事无话可说,退下。

一声锣响,双方器械撞击,喀嚓只一回合,各自跳出了圈外。

乡绅说,停一下,大木桶啊,我问你话,你不是练家子,就是力气大些,打下去,没你便宜。你这是何苦呢?

大木桶说,我答应过耍猴的,有麻烦事就来找我。

乡绅说,大木桶,我们乡里乡亲的,我知道你和耍猴的非亲非故的,为什么?

大木桶说,要打就打嘛,哪有这么罗嗦,就是为那一句话嘛!

乡绅静静地站在台上,看着大木桶,突然笑了,说,不打了,你不是练家子嘛,我怎么可以跟你打呢?走!耍猴的,走!走!走!大家都走!

乡绅缓缓地走下决斗台。台下嘘声四起。

乡绅站立,杀气满场,众人纷纷退开。乡绅挥刀,只一刀,将石柱一劈两半。惊讶声中,乡绅连青龙偃月刀也没有拿,孤零零地,拂袖而去。


点血形


我到达望江亭时,是一个春雨濛濛的午日。

汀江、梅江、梅潭河穿越了闽粤群山在此交汇,此地就叫成了三河坝,也叫汇城。

汇城原是粤东重镇,城墙高厚。如今的城墙,已经破败不堪,堞口上摇曳着一丛丛茅草。

千帆云集的景象远去了,四通八达的陆路交通基本终结了汀江韩江水路繁忙的航运历史。江阔天低,一条载沙船在缓缓滑行,隐隐约约的马达声传来。

望江亭内,还有一位卖荸荠的老人,他快捷而迅猛的削皮刀法,容易让人联想起隐居此地的世外高人。然而,我非常明白,他不是,他只是闲时做做小生意的当地老农。

“点血形”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那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故事了。就算是站在这里,我也很难还原出当初的情境,沧海桑田,时间会消磨一切。

家族传说中,有一个重要的节点,望江亭。也就是现在我站立的这个位置。那时,江湖中人――把戏师――我的六叔公正当盛年,这一个墟天他生意兴隆卖完了所有的狗皮膏药,收摊后,打发徒弟先回了客栈,独自来到了望江亭,掏出一把花生米,慢慢品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望江亭上来了另一群人,他们兴致很高,指指点点的,其中一人,吟了一首诗,其中一句是:“三河坝水到潮州,一年四季水长流。”众人一片叫好,六叔公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人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说,花生米好香哪。六叔公说,糠酥花生呐,您尝尝。那人说,多谢多谢,我牙口不好,没有这个福气哟,多谢,多谢了。说着,那人向六叔公摇摇手,走了,同来的那一群人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

看那个架势,这一定是个人物了。六叔公后来对我们这些家族后辈说,我好后悔啊,人家吟诗作对,与我有啥相干呢?三河坝的水,是流到潮州的嘛,还能流向上游的汀州不成?一年不就是四季吗?水不是一直在流吗?断了不成?自古以来,还没有断过呢,那不是“一年四季水长流”吗?我为什么笑呢。我嘛,你们六叔公,跑江湖的,走遍江广福,势风还是看得出来的嘛,人家越客气,我这心跳得越厉害。我那狗皮膏药不是正好卖吗?我想啊,再卖一墟,回家去。不料,就这一墟,出事了。

三河坝三日一墟,三省边界客商云集。周边客家人提起三河坝墟,都说“系还漾哪”。“漾”就是热闹了,摩肩接踵好比韩江之水“荡漾”。

把戏师六叔公和徒弟早早地在汇城墙角下挂起了卖狗皮膏药的招牌锦旗,“祖传秘方”、“妙手回春”琳琅满目。接着,敲锣,吆喝,做把戏,都是些老一套了。这一墟,看热闹的人多,买狗皮膏药的人少,怪了。六叔公打起精神,正要施展“空手捉飞鸟”的绝活,忽听徒弟一声惨叫,被人一掌摔向墙角。来人拿着一块狗皮膏药,说,是不是你家的?六叔公接过,说,货,是我们百草堂的,朋友,干嘛打人呐?那人不说话了,猛地一掌劈来,六叔公接过。那人一下子脸色变了,捂着胸口要走。六叔公扔给他三粒药丸,说,一日一粒,三日后,麻烦你到闽西千家村走一趟。

六叔公和徒弟收拾好摊子,看热闹的纷纷闪开了。人群中有好事的悄悄说,不敢动喽,点了血形呐,三日啊,他们回不到千家村,他的人也难说喽。


破铜锣


初五日上午,晴,我去桃地作客。

桃地在当风岭以北,重冈复岭,出产一种山桃,个小,皮薄,鲜甜。此时的桃地,已是桃花满山。摩托车沿山路上下盘旋,很快就到了桃地围屋。

围屋,又叫围龙屋,是南方客家人群族聚居的地方。桃地围屋,住了桃地李姓的几百号人。我要找的,是老同学李文才。文才早等在门口了。门口墙角坐着一位孤零零的耄耋老人,他的打扮有点奇特,穿灰色长袍,双手还捂着火笼。他正眯着眼睛晒太阳。文才说:“三伯公,好回去吃饭了。”老人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哈喇子流在长袍上。

聊了大半个下午,文才和我一起回县城,出门,那位老人还是坐在原地,看到我们,嘟囔了一句什么话。文才笑着说:“三伯公,吃饭了吗?”老人不理睬他,又眯上了眼睛。

我载着文才回县城,途中,我们在一处山顶凉亭歇息、抽烟。文才说,我那三伯公嘟囔的话,说来好笑,反反复复只有三个字。那三个字?破-铜-锣,或者,扶-铜-锣。

破铜锣好理解,扶铜锣呢?费解吧?铜锣倒了,要扶起来吗?要说清破铜锣或者扶铜锣,得要先说说松口。松口是汀江韩江流域的一个大镇,船舶云集,赣南闽西粤东北大宗山货、潮汕大宗海货在这里“过驳”。汀江韩江是同一条江,是上游下游的不同称呼。松口是广东梅州的一个镇,牛得很呢,有“松口不认州”的说法。松口出过翰林公,出过大将军,出过好些个“赛百万”,传说,南明的王子就曾流落到那里隐居。

60多年前,民国时期,我的三伯公太,也就是我那三伯公的老爹。为了方便叙述,我们叫李老头吧。在松口卖铜锣,住在一个小旅馆。您写小说的,叫悦来客栈吧。这一天,晚,下雨了,春雨潇潇啊,天冷,李老头喝了几壶客家米酒回来,把铜锣担子放好,睡了。第二天是个墟天,李老头起了个大早。他发现他的铜锣担子上压着一个狮头,就把狮头放在地上,匆匆忙忙挑起铜锣担子走了。

这下可惹上大麻烦了。这狮头,是打狮班的“圣物”。昨晚,一群走江湖的打狮班随后住了进来,顺手把狮头压在铜锣担子上了,你现在把人家的“圣物”搞在地上,这不是侮辱了人家的“圣物”吗?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狮班班主,是一个络腮胡子,壮年,好似黑铁塔。头一日上午在码头表演,借口说场地不够宽敞,三脚扫开了三个几百斤重的大石墩。码头上的雇请人力费了好大工夫才挪回原处。这下,黑铁塔叫来店主,问是谁干的?店主不敢隐瞒,告诉他同住的是卖铜锣的老李头。

三伯公太,就是刚才说的老李头,正敲着铜锣沿街叫卖,猛然,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肩,老李头一转身就化开了。嘿,还是会家子哪,同行啊同行!失敬啊失敬!来人正是黑铁塔。这老黑就说了,把我的狮头弄在地下,本来叫你搞个猪头祭一下就算了,今个看来,你是有意瞧不起人了。没说的,决生死,米冈就很宽敞,日子时辰你定!说完,黑铁塔不容老李头辩解,扬长而去。

老李头一下子呆了。老李头走南闯北,社会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他知道大事不好,就立马找组织来了。当时在松口的民间组织叫汀州会馆。会董听完,也很紧张,会馆刚好有了空房,就先安排老李头安顿好,叠脚来到悦来客栈,找黑铁塔求情。说了一大堆好话,赔钱,不行;祭拜狮头,不行;请酒席赔礼,还是不行。

回到汀州会馆,会董说,我说老李师傅呐,晚上您就溜了吧。老李头说,溜了,不就连累您了,我老了,无所谓了。这黑炭团不是太欺负人了嘛。给我七日好了,我叫我儿子来。

我们老李家,世代耕读练武,南少林的。南拳中,“洪刘蔡李莫”五大家,这个李,就是指我们李家拳。您知道,李家拳,又有叫“李家教”的。都成“教”了,功夫能稀松吗?老李头的儿子就是小李了,就是您今天看到的我那三伯公。您别看他流哈喇子的那样子,当年,他风光啊,听老辈子说,是我们武北六十四乡的头名教打师傅。这么跟您说吧,汀江码头,一般人扛二包盐,他呐,一次要扛五六包。

小李接到口信,第三天就赶到了松口镇汀州会馆。老李头关起门,指着条凳上的一堆“包纸”说,试试看。“包纸”,汀州名产土纸,坚厚非常,也就是过去的包装纸吧,以42张为一“刀”。“刀”是计量单位,意思是说,用刀切割齐整。小李提刀,凝神静气,大吼,猛力劈砍,刀入包纸四“刀”。老李头摇摇头,接过砍刀,挥刀斫杀,刀入包纸五“刀”。力道远胜儿子了。老李头擦了一把汗,说,儿啊,要决生死了,怎么还和刘五妹黏黏糊糊呢?小李一下子脸红到了脖颈。那刘五妹啊,就是我后来的三伯婆了,您还别笑,三个儿子,都在大城市当房地产老板,您要在福州买房,我说一声,给您打个折。

第七天,是个墟天。松口是个什么地方啊,松口不认州呐,热闹。中午,黑铁塔一行、老李头一行一起来到了米冈。他们进场的时候,有人看到他们相互间还笑了笑,打了招呼。

米冈果然是个好地方,远处,群山逶迤,韩江缓缓流淌。米冈,是群山怀抱间的宽阔土冈。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早听说有教打师傅在这里决生死了,赴墟的人陆陆续续赶到了,里外三层,人头攒动。

双方中人宣读生死文书后,便是一声锣响。黑铁塔和徒弟,各执耙头长枪;老李头和小李父子,各执木棍钩刀,一对一,两两相持。他们出手都很谨慎,兵刃间或碰击一下,又各自跳开。就这样进进退退,对峙了将近一个时辰。场中的双方累得连汗水也不敢擦,只是呼呼喘着粗气。场外的一些看客就有些不耐烦了,连声叫着,耙头上啊,钩刀上啊,长枪上啊,木棍上啊,中看不中用哪,做把戏啊,耍花招啊,怕死鬼哪!打啊,打啊!

太阳偏西了,日光斜射过来,向西逆光的老李头好像有些越来越不适应了,时间长了,岁月不绕人吧。那时,老李头手脚颤抖了,突然一个趔趄,往地上扑去。黑铁塔举耙迅猛前驱,说时迟,那时快,老李头一个“鹞子翻身”,举棍往黑铁塔腹下奋力一挑,黑铁塔腾飞空中丈把高,叫了一声,坠地气绝。

这一声叫,就是破-铜-锣。有人说,黑铁塔在七天的等待中,慢慢后悔了,持强凌弱非武者所为;进场后,迟迟不进攻,一心指望双方中人叫停;当他看到老李头载到时,没有使出“铁牛耕地”一招,而是举耙向前,出自本能,想扶老李头一把,就此结束决斗,因此,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扶-铜-锣”。

是“破铜锣”还是“扶铜锣”呢?小李一直迷惑不解。小李在漫长的岁月中,成了三伯公,到了他的耄耋之年,他就常常坐在围龙屋的大门边,念念有词,今天是“破铜锣”,明天又成了“扶铜锣”了。

在当地客家话中,“扶”和“破”差不多是同音字。

说完故事,文才问,您说呢?我把烟头踩灭,说,回城吧。

车行山路。夕阳映照的山冈上,有一树一树的桃花开放,山风吹过,又有一树一树的桃花飘落。不远处,汀江泛着迷离的波光。我想,这条大江,还隐藏着多少传奇故事呢?



【拙作《大木桶》在《文艺报》发表后,《小小说选刊》《2012年小小说年选》(漓江版)《南方农村报》等分别转载。今日,朋友说,又被选了。谢谢!】


《大木桶》被《高中生学习》转载


作者: 练建安 来源:《高中生学习·高一版 2013年3期》浏览:310

 雨下得很大很大,这是一种乡间叫竹篙雨的,瓢泼而来,打得山间茶亭瓦片嘭嘭作响。
  山猴师傅解下酒葫芦,美美地咂了一口,穿堂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他觉得有些饿了,移来堆放在茶亭角落的枯枝干柴,架起了小铁锅,生火煮饭。
  茶亭是闽粤赣边客家地区常见的山间公益建筑,形制类似廊屋。
  山猴师傅今天心情比较好,这个墟天,他在杭川墟做猴戏卖膏药,小赚了一笔。他抬眼看了看迷迷茫茫的重重山峦,嘟囔了一句什么。
  铁锅咕噜咕噜叫了,大米稀饭的清香飘溢出来,又被穿堂风卷跑了。
  山猴吱吱叫着,一阵劲风刮入,进来一位担夫,他的担子是两只大木桶,一只木桶是寻常的六七倍,油光闪亮的。
  担夫轻轻放下大木桶担子,脱下淋湿的布褂擦头,大笑,我说有大雨吧,他们还不信,哼哼!
  山猴师傅问道,兄弟您是?
  担夫用扁担敲敲身边的大木桶说,挑担的,大家叫我大木桶。
  哦,大木桶兄弟。
  您老是?哦,做猴戏的,听说那梅州有个山猴师傅,跌打损伤膏药实实在在,一贴灵呐。
  鄙人就是那个山猴,您看,我这不是有只山猴吗?
  哈哈哈,香哪,米汤给一口么?
  行呐,行呐。
  大木桶就着一大碗大米稀饭,把随身带来的一叠大面饼吃了。吃完,说,您这山猴师傅,要米汤给米粥了,行呐,有麻烦事就来找我,千家村的大木桶。
  雨停了。大木桶挑起担子,走出了茶亭。
  山猴师傅看着大木桶一会儿工夫就转过了山脚,喃喃自语,两大桶满满当当的茶油呐,他咋像是不花力气呢。
  山猴师傅离开那茶亭后,有两三年没有再见过大木桶了。这几年,山猴师傅行走江湖,也常听闻大木桶的奇闻轶事,一次在客栈听说,大木桶与人打赌,一口气吃下了一斗糌粑,接着,挑着一大担茶油噔噔噔上了十二排岭。
  这一日是墟天,山猴师傅来到了闽西狮子岩。狮子岩在闽西粤东北交界处,山间小盆地间,一马平川,忽见一山突兀,形似雄狮。这就是狮子岩了。这里是仙佛圣地,香火旺,周边村落密集。
  山猴师傅在狮子岩的一处空地,挂起了招牌,不等敲响三遍铜锣,就有一些散客围聚了过来。山猴师傅打足精神,拱手道:“旗子挂在北门口,招得五湖四海朋友来哟。我这把戏啊,是假的,膏药啊,是真的。您哪,有钱捧个钱场;无钱呐,捧个人情场。我山猴都是感恩戴德、没齿不忘。下面,我请我的徒弟,给大家表演一个猴哥上树。”
  场地中间,立着一竹篙,竹篙顶,有一把青菜。
  忽听人群间传来一阵躁动声、窃笑声,但见山猴从一位乡绅模样者手中夺过一把香蕉,三跳二跳,吱溜上了竹篙,抓耳挠腮地,麻利地剥吃了,扔下了一片又一片香蕉皮。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乡绅就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山猴师傅的肩膀,说,我说这位师傅啊,您说怎么办呢?
  山猴师傅说,这死猴子,该死,该死,我赔我赔,仁兄见谅见谅。
  乡绅笑了,赔不起啊,赔不起啊。
  山猴师傅苦笑,不就是香蕉么,天宝香蕉也不贵啊。
  乡绅还是笑眯眯的,是啊是啊,香蕉是值不了几个铜板的。可是啊,我这老病根,怕是治不了喽,过了赛华佗定的时辰喽。到时辰要吃香蕉治病的。师傅啊,您说怎么办呢?
  山猴师傅冷汗淋漓了,吱吱唔唔地,呆立当场。
  乡绅身后,是跟着几个壮汉的。其中一个灰衣人叫道,吃啥补啥,把那猴子逮来吃喽!
  说到猴子,山猴师傅一下子清醒了,慌忙叫到,不成,不成啊,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啊。灰衣人懒得搭理他,走近竹篙,回头看了一眼乡绅。乡绅只是闭着眼睛,捻动佛珠,叫声佛号,阿弥陀佛。
  人们还没有看清灰衣人怎样劈手的,竹篙就齐斩斩的断了,竹篙倒,山猴就抓在了灰衣人手上了。
  山猴可是耍猴人的命根子啊。山猴师傅提着铜锣,走近灰衣人,说,放下猴子。灰衣人笑笑。山猴师傅说,放下吧。灰衣人还是笑。山猴师傅说,放下!这次,灰衣人没有笑出来,因为山猴师傅的铜锣柄如闪电一般碰了他的左肩一下,山猴就蹲在山猴师傅的肩膀上了。灰衣人的额角上却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时,乡绅说话了,失敬啊失敬,蔡李佛拳哦,强龙压人啊。老师傅啊,明日午时三刻,钧庆寺,一决高下吧。说完,转身走了。
  乡绅说的“一决高下”,其实,就是江湖社会的“生死决斗”啊。山猴师傅呆立片刻,再也无心事卖什么膏药了,收拾摊子走人。
  山猴师傅回到客栈。店主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你的麻烦事一下子传开了,你来做把戏,怎么就忘了拜码头呢?还是溜了吧,往日,有多少好汉坏在他手底下啊。你打不过他的。他是谁啊,曾大善人啊,也有人叫他,叫他,笑面虎的。山猴师傅说,昨晚喝多了,你这米酒后劲大,误了拜码头了嘛。我不溜,能溜到什么地方去呢?店主欲言又止,呵呵呵,那个,那个什么。山猴师傅明白了,从贴身内袋掏出一个小包裹,层层打开,有一根金条。山猴师傅说,这是住店钱。店主说,找不开啊。山猴师傅说,你帮我搭个口信,就全归你了。店主问,谁呢?山猴师傅说,千家村的大木桶,就说那耍猴的,有难了。店主把金条揣入怀里,说,我自个去,人到话到。
  钧庆寺是千年古寺,在狮子岩下,雕梁画栋,花木扶疏,是清静之地。奇的是,闽粤赣边的武林决斗,多选择此地。
  决斗台上,那位乡绅,也就是曾大善人,笑面虎,身边坐了一排人物,几个灰衣人凝立不动。乡绅大概是说了一个什么笑话,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一边,坐着山猴师傅和几个梅州老乡,这几个老乡是来此地开店铺的,碍于乡土情面,来做个见证人。他们很是紧张,阳光不大,却不停地擦汗。台下,早已经是里外三层的人头了,一些小商贩来回游动,却不敢高声叫卖。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慢慢地向正中移近。几个梅州老乡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大门口,再看看山猴师傅。山猴师傅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午时到,三通鼓响。钧庆寺一下子安静了。乡绅持青龙偃月刀、山猴师傅持木棍各自上前,分立两边。此时,走出一位道貌岸然的主事,朗声宣读了双方生死文契。主事指着台上日晷说,还差二刻开打,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呢?乡绅哈哈一笑,说,没有什么话。山猴师傅说,我在等一个人。主事问,他愿意替你决生死。山猴师傅说,能来,他就不会死。主事说,好吧。
  时间过得很快,也好像很慢。就在主事要敲响开打锣声的关头,门外传来了躁动之声,但见一位担夫挑着大木桶荡开众人,直奔决斗台。
  这担夫就是大木桶。他将大木桶放下,抽出扁担,黏在手上,说,耍猴的,你退下!
  主事一看,笑了,大木桶啊,就是你来替换的?
  大木桶说,唉,三伯公啊,茂盛油店差点误事了,挑油卖了,这就赶来会会曾大善人。
  主事说,大木桶,你可知道规矩?刀枪无情呐。
  大木桶哈哈大笑,决生死嘛。
  主事无话可说,退下。
  一声锣响,双方器械撞击,喀嚓只一回合,各自跳出了圈外。
  乡绅说,停一下,大木桶啊,我问你话,你不是练家子,就是力气大些,打下去,没你便宜。你这是何苦呢?
  大木桶说,我答应过耍猴的,有麻烦事就来找我。
  乡绅说,大木桶,我们乡里乡亲的,我知道你和耍猴的非亲非故,为什么?
  大木桶说,要打就打嘛,哪有这么罗嗦,就是为那一句话嘛!
  乡绅静静地站在台上,看着大木桶,突然笑了,说,不打了,你不是练家子嘛,我怎么可以跟你打呢?走!耍猴的,走!走!走!大家都走!
  乡绅缓缓地走下决斗台。台下嘘声四起。
  乡绅站立,杀气满场,众人纷纷退开。乡绅挥刀,只一刀,将石柱一劈两半。惊讶声中,乡绅连青龙偃月刀也没有拿,孤零零地,拂袖而去。
  (转载自《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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