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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南客家十五年》(5-7章)(卫英士著、丁立隆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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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8 16:2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Fifteen Years Among TheHakkas of SOUTH CHINA》(译《华南客家十五年》)原著作者:Frank.J.Wiens(卫英士)
译者:丁立隆
新书书影_副本.jpg
2017年5月厦门大学出版社出版
本书插图为目前所见客家祖地福建上杭最早的影像记录

   

作者_副本.jpg
Frank.J.Wiens (卫英士)


男,美国人。传教士。100多年从美国来到中国福建上杭,曾在当地创办学校、建立医院。

丁立隆_副本.jpg
丁立隆

男,福建上杭临江镇人。1988年本科毕业于厦门大学。1992年赴加勒比岛国和中南美洲各国经商至今。现定居于美国洛杉矶。北美上杭商会会长。北美百果园文学社社长。




第五章     “深入内地,宣传教义”



时隔几个月,再次回到嘉应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我们还是被安排住到上次住过的那间屋子,这给我们一种回家的感觉。当地牧师们还是那么热情地欢迎我们,接风的仪式还是那么的亲切和欢快。由于我们之前雇请的管家和中文老师都回家过年后就没再回来,我们很快新请到了合适的人选。大家争分夺秒想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

中文对我们太重要了!在此期间,康贝尔牧师邀请我一起去考察他的一个分会。算是周末一游吧,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康贝尔选择了轿子作为他的交通工具。在不通水路的华南山区,坐轿子还是很舒服的,如果你付的起那个价钱。我还是喜欢骑我的单车,那样比较随意又方便。没想到我的单车成了一路上的焦点。我们刚到达目的地太平镇,我就被许多当地老百姓团团围住,大家对我的自行车充满好奇地指指点点,热烈地讨论着。这时坐轿子的康贝尔牧师还没赶到,我又语言不通,无法和他们沟通解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由于担心有不法分子夹杂其中,我的情绪开始有点烦躁。我赶紧分开人群,跳上车,猛蹬几步,不管后面大声尖叫追赶的人群,朝简易教堂奔去。随后不久到达的康贝尔牧师见人群还没散去,就上去帮我跟大家解释了几句。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总之,人群说笑着散开了。这让我猛松了口气。我自己也觉得荒唐而好笑。

傍晚的时候,当地的中国基督徒给我们带来了猪肉和鸡蛋作晚餐。饭后他们热情地带我们去洗澡。这里的浴室很简陋。每个浴室之间只是简单地用木板间隔开来;没有自来水管,更没有浴缸。冲凉房里面只有一块石头或者木头柱子供放东西用,脚下就是黄泥地。其中一间小冲凉房里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大木桶,木桶里面是滚烫的热水,一块抹布挂在上面。我环顾四周,都找不到香皂和马桶。虽然我不是那么迫切地渴望洗澡,也从来没有在这个环境里面洗澡,但主人的盛情难却,我只好试着用吸海绵一样的方法草草擦了个身子。谁都看的出来我只是简单地过了过水。要是康贝尔早告诉我,那个水桶是可以拎起来从头浇到脚,我也不会那么狼狈!讨厌的康贝尔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奔波了一天,我很快就入睡了。虽然是躺在用课桌拼凑起来,用稻草做床垫的“床”上。星期天早上的阳光照醒了我们。对我们牧师而言,是没有什么休假日的。教堂开门后,人们陆陆续续地进来了,聚拢在一起等待着我们。唱赞美歌的时候,康贝尔牧师说他五音不全,领唱的角色就由我来担当。幸好之前我有所准备,用我们平常通用速记常用的罗马文简单记下了几首赞美歌。哦,天哪!一个不懂中文的牧师在领着一群不懂英文的中国人歌唱!

我一本正经地教,他们一丝不苟地学。但是,学的人不知道教的人教的是什么!他们只是各自按照自己的节奏在竭力模仿着我的发音!这个临时的唱诗班里面既有合唱又有独唱,南腔北调,还夹杂着不同的地方口音。有个人上火了咳嗽一阵,他会很认真地从他停下来的地方接着唱,而不是跟随其他人跳过那段,而其他合唱者又停不下来。可以想象,多么美妙的五花八门的旋律在教堂里面飘荡。我只好将就着耐心地训练着他们,直到他们的歌声听起来还算是和谐。大家的旋律虽然不一致,但是对上帝的信仰和赞美却是那么的一致和真诚。在我精疲力尽地总算调教好唱诗班后,康贝尔牧师才施施然走上来开始用中文布道。宣讲之间,他还时不时用有点得意的眼光扫扫在一旁完全云里雾里的我。这很伤我自尊的眼光激起了尽快学好中文的好胜心。

太平镇盛产石灰,村民主要靠烧石灰出售维持生计。我经常看见大群人肩挑手提着满满大袋的石灰经过教堂前往十几里远的市场。每个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是满负荷地行走在路上。有次我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也扛着两大袋石灰在路上挪动着,她是那么的矮小单薄,我看她的体重恐怕还没有肩膀上的货物重。但恐怕我这样的年轻人都未必能扛的动她肩上的那两袋石灰。望着她蹒跚的背影,我的心里一阵一阵地酸楚。如果是我那年迈的母亲为了两碗米饭被身上的重担压成这样,我的心是不是早就碎成千百段?

太平镇在嘉应去上杭的路上。我们商量后干脆这次先去上杭看看。哦,终于要去我朝思暮想的地方了!我们这次就是要考察当地的各种客观情况是否适合我长期传教。我的心情是多么的兴奋和迫切啊。我奋力骑着自行车在前面一路狂飙,把路旁的牛啊,狗啊,鸡鸭鹅等等惊吓地四处乱串,好像追着他们的是一个鬼魂一样。而路旁稻田里工作着的农民也被我的自行车所吸引,个个都放下了手里的犁,耙,眼睛紧盯着我看。有的还骑在水牛上,在后面追赶着我。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在乡村小道上延续着,直到我上了大官道。由于康贝尔牧师被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只好停在路中间等他们。就算是在大路上,还是有不少路过的人好奇地围观我和我的自行车,遗憾的是我无法用中文和他们解释明白。大家一起到了当晚落脚的地方新浦西镇后,我们在街道上做了两个简单的宣讲。在康贝尔牧师和其他一位牧师的帮助下,我第一次用非常有限的中文词汇向面前善良憨厚的中国人讲解伟大的基督圣灵。我不知道他们能理解多少我说的话,但是我为自己感到高兴和骄傲。

经过长达六个月的语言真空期,今天能够为主服务,我感觉非常自豪。接下来的那个礼拜天,我和康贝尔牧师去了另外一个叫“金坪”的小镇。康贝尔牧师的分支教会也在这里。但是由于原来派来这里的牧师离开很久,房子一直没人打理,所以房子显得非常破败不堪。宣讲的效果自然不是很理想。离开“金坪”,我们直奔上杭。从早到晚走了一天,傍晚时分,我们到了一个叫岩前镇的地方。刚刚来到大街上,好奇的当地人就呼啦啦地来了一大片把我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所有的眼光把我的自行车审视了无数遍,胆子大点的试着用手去摸它。要从这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出来实在不易,我只好用表演骑车的方式打开一条路,然后就在他们追上我之前赶到客栈。康贝尔牧师在后面正好拦着人群做了一个简单的宣讲,满足了各自的愿望。

前几个夜晚,我都是在教会的分支小教堂里面打发。今晚是第一次睡在中国的客栈。和美国的客栈相比较,这华南山区的客栈相当简陋。这间客栈是个老建筑了,估计经历了上百年的风吹雨打。但是,它的外墙却还是看不出任何历史痕迹。让我这个美国人吃惊的是,在房子的中央屋顶上,有个大约五尺高的小洞,据说是让烟雾散开的烟囱。难道不怕坏人顺着烟囱从上面爬进来?卧室里面的墙是黄泥土垒打成的,远远看墙面有点发亮反光。我走近用手摸摸,感觉是因为年代久远了,长年累月的烟烧火燎,使得黄泥土慢慢变得像油漆一样的光滑。

在灯笼光线的照射下,人和物体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是那么斑驳,朦胧,宛如一幅以时间为墨随意而作的静默无声的黑白画。我们两个连日奔波,实在非常困乏了。吃过晚饭,做完功课后,本想直接倒头就睡,可是我有两个病人要马上医治。一位是当地牧师的兄弟,他扭伤了脚踝骨;一位是我们的挑夫,他的肩膀酸痛难忍。

到上杭的最后一段路,我们遭遇到连绵大雨。道路泥泞难行,我们身上湿漉漉的迈步艰难。远处的大山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大地和天空连成了一片。身旁的山谷里,哗啦啦的小溪自上而下穿过茂密的绿竹林,再绕过春意盎然的簇簇野花后,流向烟雨朦胧的远方。我见过许多美丽的自然景观,但是,客家山区的这一幕幕美丽鲜活的画面一直定格在我脑海。大自然是公平的,它把最美好的景色总是留给最有毅力的攀登者。万能的上帝也是在我们基督徒通往天堂的一路上,给我们留下许多美丽的瞬间,以此来振奋我们开始疲惫的心灵。受天气影响,我们无法按计划在白天到达目的地,只能半道找地方歇息一晚。

我奋力骑车越过前面的挑夫,寻找着可以歇脚的地方。终于在一个小山村里发现一户农家。但是这户人家只有两个妇女在家。我与众不同的外貌和结结巴巴的中文让她们怀疑我的身份。所以,她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借宿请求。好在这时候后面的挑夫也赶到了,其中一位女的挑夫就上去哀求屋主收留我们一晚。一位见过世面的路过的好心的先生也替我们向屋主求情。谢谢基督,最后屋主总算让我们进屋。这个时候康贝尔牧师总算赶到了。这个屋子虽然看上去很脏,很破旧,到处是雨水浸泡过的痕迹,但是,空间很大,足够我们这么多人停留一晚的了。康贝尔一边观望着房间,一边赞扬我的处事和适应环境的能力。

他说,曾经有位新来的传教士,到中国一段时间后,跟随着其他牧师来到内地做宣讲。第一天到了住宿的旅馆后,他看见没有像家里一样的大白床等着他,就急的哭了起来。大声嚷嚷说:“我今晚睡哪里啊我今晚睡哪里啊?”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我很纳闷,就这点生活自理能力怎么能肩负主托付的重任?我们加州有句谚语:一只苍蝇都吓的魂飞魄散,遇到骆驼怎么办?我们一边说笑着,一边整理好睡具,今晚肯定是打地铺了,总好过在荒山野外风吹雨淋吧。我很知足了。晾好我们的湿衣服后,大家很快进入了梦想。



一夜无话,第二天醒来,我感觉自己又生龙活虎一样。房东见我们确实没有恶意,又看在我们给了她们一点碎银子的份上,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对我们和蔼温柔了许多。从嘉应出发,经过六天时间的长途跋涉,日晒雨淋,食不果腹,终于上杭城的影子落入我们的视野。疲惫不堪却又斗志激昂的我们从西门进入了这座小县城。

上杭城是有名的“铁上杭”,它的东,西,南边都有厚厚的城墙包围,北边则是天然屏障的大片的沼泽地,南边城墙下面是水深流急的汀江河。它是个易守难攻军事要地。粗略估计当时的人口大概是3万到5万之间。整座县城呈长方形,一条大街横贯东西。这条街就是县城的最主要的商业走廊。虽然它比其他同等规模的县城要宽,要长,但是,街道最宽处也大概是三米多点。商铺和民房就沿着这条街而建,四通八达的小巷则像一条大河的许多分支小溪一样,从这条大街开始,通往县城的四面八方。

近年来,由于经济的发展,这座县城开始有点新的变化,一些二,三层高的新派建筑开始出现,狭窄的街道也在开始拓宽。去年开始,全城开始通电了。所以,相比其他城市而言,上杭已经算得上是座现代城市了。实际上,上杭应该是从韩江上游到下游潮州府地区最重要的经济政治中心了。



了解到这座数万人的城市对神圣的基督和圣灵一无所知,康贝尔先生和白尔曼先生早在十五年前就想来上杭传教。但是,他们的脚步停留在城门口外。他们被禁止在城里居住生活!他们曾尝试建一个户外的庇护所,但是失败了。从长汀来的伦敦教派的传教士成功地在上杭城内建了一个教堂,但几年后转给了长老会的牧师们。虽然这几位传教士们克服了重重困难,最后成功地在上杭城里定居下来,但是从我们这次来看,情况还是不乐观。唯一一座的小教堂和旁边的牧师办事处,已经长年空无一人,荒废潦倒,门可罗雀。

看来这一切百废待兴。决定是否把这里作为我今后工作的中心,取决于三个因素:一, 当地的民心是否开放;二,我们是否可以请到合适的值得依赖的中文老师;三,我们是否可以租到一间合适的房子居住。所以,我们很快地试着在主要的大街上做了一个街道宣讲,效果非常地好。让我们感到神圣的大门已经敞开,就等着我们进去。而我们聘请到的老师简直就如同事先约好一样,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们的到来。再加上许多房东来请我们去租他们的房子,把我们看的眼花缭乱。最后我们选择了一间最合适的两层楼房租了下来。虽然这件屋子是这些可租的房子里面最合适的,但是,它和美国的房子相比,还是很简陋和不卫生。据说这是间鬼屋,常常闹鬼。当地人说它分水不好。但是,我一点都无所谓。我相信,一旦我们搬进去住之后,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将被驱赶出去。很快,在康贝尔牧师的帮助下,我们雇请了当地的工人来打扫和修理房子。在这里,我必须再次感谢这位我忠诚的好朋友。康贝尔牧师不遗余力地从头到尾地帮助我,他是那么地真诚把我的事情当作他自己的事情来做。他的灵魂已经献给了我们伟大的救世主。在他的身上,我深深地领会到传教士的献身精神。



感恩我主,让我拥有康贝尔这样的弟兄。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就启程回嘉应。这次我们是乘船顺流之下。虽然我们很难忍受当时中国的交通工具的缓慢以及所有的低效率的做事方法;但是,坐在这样顺流而下的船上你想慢都慢不下来。唯有几处韩江上游的几处漩涡处,会让你的船慢下来,在湍急的江面上打转,而那将是致的“慢”!没有人会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封市就是在上杭下游六十华里的一个小镇,许多这样危险的水下陷阱就在封市河道地段。从上杭出发的木船一般不大,甲板小到只供船工们站立。在经历这些危险河段的时候,船上的几位船工都个个全神贯注,神经紧绷,眼睛紧盯着江面的每块岩石,搜索着可以供他们手里的竹篙可以支撑的地方。他们必须齐心协力,步调一致,非常有默契地操作,才能保证木船能在急速旋转的漩涡中安然无恙。特别是经过“三转”地带,船第一个急转弯从礁石后面出来后,马上又要一个反方向的大转弯,接着又是一个反方向的急转弯。河流的速度非常快,几个转弯之间的间距又很短,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前,船就被汹涌澎湃的江水冲到下一个大礁石面前。



这个时候,我们船上的灵魂人物就是站在船头的船老大。他双手紧握船桨,两眼炯炯有神紧盯江面,双脚像铁桩一样牢牢钉在甲板上。他指挥着其他船工用桨或者更长点的竹篙,借助江面的礁石,闪,挪,腾,移,竭尽全力保证这条船的安全。在船尾的舵手,则紧密配合船头行进的方向,调整着手里的船舵,使得木船的头尾方向一致。为了避免上游急冲而下的船只撞到下游逆流而上的其他船只,上游而来的水手们在经过激流河段的时候,嘴里都大声喊着船工号子,类似“哦吼”这样的肺腑之声在狭窄的江面上可以传到很远。听到警戒之声的下游的船只就会主动避开一边,等上游的船只经过自己以后再发力向上划桨。否则,在这么湍急的河面上俩船或者多船相撞,后果不堪设想。望着这么惊险的天然障碍,坐在船上的旅客的心都悬在喉咙里。大家都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自己的心会扑通一声掉到江里,再也找不到。其实,在这个流域坐船,大家都懂的规矩。在经过危险地段的时候,没人敢说话,主要怕分散水手们的注意力,给自己和大家带来无妄之灾。做水运工作的人也特别讲风水。如果在船拔锚启航前,哪条船上有乘客提及什么“死”,“淹”,“泡”,“翻”等等字眼的话,那这一天就白白浪费了。船长一定会改天再走。

这样就可以避开邪运。上杭很多船工姓“陈”,在中文里面的谐音意思是“沉”,这意味着沉船。所以,如果有客人问船工的姓名,他们一般会回答你另外一个姓名。经历过这么惊险的河道旅行,我深深地感觉到这些船工的航行技术的高超,就算美国一些经验丰富的海员都不见得比他们强。回到嘉应后,我们迅速整理行李,只希望长上翅膀,瞬间飞到上杭。现在我们知道了从嘉应到上杭可以全程坐船,当然选择走水路。又要和刚刚熟悉的浸礼会教友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但是使命的召唤一直在我的心里回响。在嘉应的最后一个礼拜天,我们一一告别了那里的传教士们和其他朋友,登上木船,向我们一直向往的目的地—上杭驶去。一路上除了在经过三口坡镇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了两位牧师外,我们风雨兼程,没有人为的耽误时间,我是多么地想早日到达属于我们自己的工作地方啊。我要尽快学会汉语,马上投入工作!可是当时正值雨季,河水泛滥,使我们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几天到达上杭。



1912年的五月九号上午十点,我们的客船终于顺利停靠在上杭的浮桥门码头。站在船头,望着眼前陌生而亲切的城市,我不禁心潮澎湃,感慨万分。几百个昼夜过去,经历了我们从未遇到过的困难和漫长的等待,怀着不变的信念,今天,我终于即将可以身心一致地开展主安排给予我的神圣的工作了!没有类似的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我此刻的心情的。或许我之前聘请的中文老师刘康田把我们要到的消息提前告诉了当地人,所以,我们一下船,岸边就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我们的与众不同的外貌和身上的奇装异服牢牢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们既不和我们友好的握手,也没有热情的欢迎歌舞,更没有以上帝的名义致敬的拥抱。所有的人只是盯着我们看,仿佛看动物园的大猩猩一样。我们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他们一边目不暇接地看着我们,一边用我们听不懂的上杭话窃窃私语。穿过“迎接”我们的人群,我们一路上想象着假如是有其他牧师在本地的话,应该最起码有欢迎的乐曲和友好的握手还有礼貌的寒暄吧?或许,将来来上杭的牧师就会享受到我们给予他们的这种欢迎待遇。

身后的人群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到了我们租的房子。挑夫把我们的行李拿进屋子,人群也贴着我们的后背随我们进了屋。我们彼此报以微笑,这是双方唯一都明白的语言了。等到我们收拾好行李搞好房间的卫生,这些看热闹的人才陆陆续续离开。我不知道,他们回家后会怎么跟他们的家人描述他们今天看到的一切。

初来乍到的前几天,事情总是比较多,而来访的客人也络绎不绝。这让我觉得燃眉之急的事要尽快学会中文和上杭话。到上杭的第一个礼拜日,我们的生活是平静的。刘老师带着我们在大街上转了几圈。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是多么地渴望能马上站在他们的面前,用他们的语言和他们沟通,给他们布道啊!过了两天,刘老师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我,许多人问他,新来的牧师什么时候开始宣讲。这是多么鼓舞我的消息啊!

我和大家真是心愿相通啊!在刘老师的协助下,我细心先写好一个精简的宣讲文和几首用罗马文记录的颂歌,自己来回看了好几遍,直到滚瓜烂熟,胸有成竹为止。第二个礼拜天,我决定冒险试试开始布道。我们在屋子里提前摆满了长凳,安放好风琴。前门一开不久,屋子里就坐满了人。我的宣教很简短,我竭力用上我所有的汉语来解释。但是,听众是否明白,以及明白多少,我一点都不知道。刘老师在我说完后,尽他所能的跟大伙儿解释,还带着大家随我一起祷告。天哪,这是第一次在中国,在我自己的简易教堂里面做布道。我永远记得这一天!从那以后,直到我离开上杭,我们没有停止过任何一个礼拜天的主日崇拜。



慢慢的随着我的中文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人来听礼拜天的宣讲,原来就挤的客厅就完全不够用了。我非常需要一间单独的房间作为祷告室。我们一直在寻找是否有合适的房子可租。但是,一直没有成功。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上帝总是及时安排好一切。有天下午,一位先生来到我们的住处,他表示有间房子可以卖给我们。我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去看。那是一间有十个房间和客厅的大房子。而且还有个小小的花园。这么大的屋子足够间隔成一个小教堂和一个教学区还有几间起居室。房主要价很公道,只要250 大洋。就在当天傍晚,我们就成交了。感恩万能的主!

房子一买,我的中文学习就中断了。因为,我必须从早到晚呆在新房子里盯着工人们按照我的设计重新装修房子。当地的师傅们也很紧张,因为这也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西式建筑设计。一开始,我对工人们的进度的缓慢还能忍受,但渐渐地我就对他们工作效率之慢失去耐心。他们动作之慢简直可以和蜗牛相提并论。我一个血气方刚,急性子的美国人要调整自己的做事节奏来适应二十来个慢吞吞的中国泥水匠,木工的干活方式!过了几天,我辞退了几位,但是,剩下的还是依然如旧。只有带队的泥匠师傅和他的兄弟慢慢取得我的信任。后来这位师傅也成了基督徒,而且是对我们很有帮助的基督徒和教会成员。这样的工作效率,让我很担忧装修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同时让我心痛的还有工人的人工。每个工人每天工作八个小时,日薪是12分半。虽然薪水比美国工人少,但是美国工人的工作量大。但这也就只能入乡随俗了。我的语言课程被迫中止,但听,说能力却增强了,这要归功于我每天和十几位工人的实际交流,要带领他们干活,要和他们讨价还价。我的汉语是一点一点的被逼出来的。实践永远比理论有用。简易小教堂落成的当天,我广发邀请,许多人应邀而来参加献堂礼,其中包括上杭的地方首脑人物。



虽然很多人或许是来看热闹,但是我还是第一个上去做了宣教。感谢这段时间工人们的帮助,这次我的汉语宣讲和刘老师的补充都非常成功。当然,我无法把这里的献堂礼和美国的相比。在美国,人们是怀着对上帝的居所的尊敬来参加献堂礼的,在整个过程中,人们也是毕恭毕敬地听讲。但在这里,只有极少数的人曾经参加过基督教的正规仪式,所以难于希望他们会有多么庄重,礼貌。相反,在我们这次的献堂礼过程中,许多人不管我在台上宣讲,他们自己在台下嗡嗡交谈,有的义务讲解员还热情地和旁边的人大声解释他的理解。好几次,我不得不中断讲话,要求他们安静下来。有时候还有后面的人大声地要求其他正在说话的人安静。完全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他们这样的行为是不恭敬的。这不能责怪他们,因为他们是第一次接受布道,很多的礼仪,习俗还需要我在将来慢慢地教会他们。就这样,大家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伴随着我的布道声直到我宣告宣教结束。

如果忽略这些问题,那么,我们第一次的教堂的献堂礼应该还是很成功的,何况它是在我们到上杭的短短半年内,在我们自己的教堂里完成的。那天之后,来参加做礼拜的人数日渐增多,这给我很大的信心和鼓舞。伟大的主,无时无刻都在我们身边,用他无穷无尽的力量来激励他的忠诚的仆人。在这里我必须还要赞扬我的刘老师。赞美主给予我们这么一位尽善尽美的好帮手。那些年他高尚的情操是多么的令我感动。他的基督精神不仅体现在思想上,还深深地体现在行动上。他一定会获得永生。


这座教堂还没竣工的时候,我就看中了在东门城门外的一块地,想买它下来作为教会的第一个宿舍区。这块地的所有人要价很公道。其他城市同样规模大小,位置类似的地块要比它贵得多。很快,在刘老师的帮助下,我们买下了那块土地。教堂建好后,我就想继续雇请原来干活的工人们在新地块上帮我们盖房子。谁知道刚要开工,却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原来在这块空地的后面,是一个墓园。许多当地人的先辈过世后就埋在那里。当地人很迷信,(就像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客家人是中国各族人里面最迷信的。)认为我们教会在他们先祖的坟墓前盖房子会坏了他们的风水,给他们带来晦气和灾难。所以,这些人就千方百计阻止我们动工。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他们霸占这块地的所有权。

因此,有天我去看现场的时候,发现我们买的这块土地上,插满了各色小旗帜,以此代表了不同的人的拥有不同大小的地块。他们就这样把我们的土地自己给瓜分了!当然这件事不能由他们说了算。当时的中国虽然到处动乱不安,但并不是处于无政府状态。法律还是具有最高的权威。上杭县衙门经过认真的调查取证后,驳回了他们的申述。不甘心就此罢休的那些人,就开始动用卑鄙的手段。他们虽然不敢对我这个洋人做什么,但是,他们却一方面诅咒,威胁,恐吓刘老师;一方面又利诱刘老师。想通过刘老师来改变我们的决定。幸好刘老师对上帝的忠诚是别人无法改变的,而上帝也全力庇护了刘老师,让他毫发无损。

我们在上杭最初的艰难拓展岁月,是刘老师在我没有其他神职人员的帮助下,尽其所能,忠心耿耿地协助我开展各类工作。他遭受了其他当地人的谩骂,侮辱,有时甚至是死亡的威胁,但这些,都没有改变他对主的忠诚,没有改变他作为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应有的品格。他对我的帮助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他的帮助可谓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他是上帝派来帮助我完成我的使命的最好的帮手!刘老师简直是位全才,各方面都能力很强。我们在新教堂的第一个圣诞节就是在他的导演下过得那么绚丽缤纷,欢乐祥和。他带着大家,废寝忘食地精心布置好每个角落,没有忘记任何一个细节。我们教堂的圣诞装扮吸引了很多人流连忘返,叹为观止。教会学校与此同时也开始招生了。它就设在教堂旁边。我又聘请了一位老师来帮忙。这位先生虽然答应我要入教,但是,他只是看在工资的份上随口说说而已。第一批有十名学生来上学。虽然不多,但是我已经知足了。



万事起头难。想想,当初耶稣建好第一座教堂的时候,也不过才只有十二名追随者,而且其中还有一名是撒旦恶魔。我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有上帝的庇佑,我相信我们会很快发展起来的。伴随我们的事业的快速发展,我们也不断遇到各种各样的新的挑战。比如,为一位当地人在我们的教堂举行一个基督教的葬礼仪式。这是一个突发事件:那天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一位在我们工地干活的泥水匠突然昏倒,人事不省。其他工人急急忙忙地来叫我。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力了。半小时后,他就去世了。他的兄弟和他的儿子也在工地干活,而他的一贫如洗的家在80里以外的乡下。我内心也和他们一样难过。既然他是在替我们服务是时候猝死的,为此,我答应承担这位工匠的安葬的所有费用。但是,有个前提条件就是要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来办,因为他也是死在我们教会的物业内。他们答应后,我就马上开始准备葬礼。我决定把死人埋在我们教堂后面的一块空地上,仪式就在第二天举办。当时在华南地区,各个城镇都有个不成文的但严格被执行的规矩,那就是死人一般要统统运到城外去埋葬。我们这样做法,打破了这个规矩。毋庸置疑,人的尸体是恐怖而带有病菌的,一般人都远离,除非是殡葬业者才会去接触尸体。

所以,第二天,当我和那两位死者家属给死者换上干净的新衣服的时候,其他来看热闹的人都很吃惊。我们平时以大胆著称的刘老师,则远远地站在一间新房子前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个和死者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的人和死者家属一起把死者抬放到棺材里面。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惊愕。或许他认为我这个学者一样的牧师本不应该做这么低贱的事。由于没有请殡葬工人来,所以我劝说了两位在工地干活的其他工人帮忙把棺材抬到土坑内。可是谁来盖上棺板呢?我意识到这份工作按理应该是殡葬工人干的。可是事先没有考虑周到。周围没有一个人敢来做这事。大家的眼睛都集中在我这个洋人身上。他们一定认为我是百毒不侵,有金刚护体的。既然是众望所归,我只好拿起铁锤和钉子,彻底让死者和这个世界间隔开了。而我事后居然安然无恙,还是那么活蹦乱跳,这让很迷信的刘老师和其他帮忙的人很吃惊。好像我非要有点三长两短才符合他们认为的风俗规矩。

另外一件让大家崇敬我的事情是挖水井。在我到来之前,当地的居民已经三,四百年没有在城区打水井了。他们喝的水都是从老祖宗几百年前挖的井里面或者从汀江里面取。没有工人乐意做这么件苦差事。但是,在我的家乡加利福尼亚州,由于缺水,我们却是经常挖井取水。所以,挖井对我来说是轻车熟路。当我告诉工人操作的步奏和方法,并且亲自示范给他们看后,他们同意在调高人工的前提下,挖口水井出来。最让大家吃惊的是,按照我的方法,四个工人只挖了十天,清澈的地下水就喷涌而出。这么神奇的事让他们简直难以置信!按照他们的理解,正常的挖一口水井的时间要500多天!

四月九号那天,我清楚地记得还有件意外的事情发生。当时由于梅雨季节,我们东门外的新房子进度很慢。我设计的房子是两层楼高。工人们把黄泥土和石灰搅拌均匀后,用它来垒墙。看着墙体一寸一寸的升高,是非常有趣的事。谁知我离开工地不到几个小时,就有人匆匆忙忙来叫我回去。原来刚刚垒到屋顶的北墙塌下来了。现场一片狼藉,仿佛被龙卷风扫荡过一样。所有的工人们垂头丧气在一旁站的站,蹲的蹲,个个犹如刚刚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一样。事已至此,哭也没有用啊。得尽快想办法在下雨前补呢。当晚我向主祷告,祈主帮助。第二天,阳光灿烂,大地回春。很明显那不是工人的责任,是暴雨冲塌了还没干透的泥墙。泥匠工头觉得很没面子,以为我会责备他,整个表情好像他不如跳到汀江去还好,免得他没脸见人。由于担心其他的墙体也会崩塌,工人们都不愿意靠近建筑。没人干活了。我只有身体力行,亲自上阵,用行动和微笑来鼓励他们来继续工作。



终于,看到我安然无恙,警报解除了,他们也就一个接着一个回到岗位上。很快,他们就像一只辛勤的工蜂一样忙碌起来。没多久,塌下的墙体被重新补上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件事还是让我们都受了惊吓,以至于很久都没忘记。我一边监理这边新房子的建设,一边继续着已经开始的教会工作。越来越多住在附近的居民每天都来参加我们的晚课。每次讲完一个章节,老师和我都会细心地跟他们讲解,修正他们的错误观点。这个方法行之有效,很多人已经学懂了圣经里面的许多章节了。我的妻子还聘请了另外一位中文老师,另外开了一个女子课堂,把对基督教有兴趣的姑娘,太太们都吸收到这个班里。她们每天都很专心致志地来听我的妻子给她们讲解新约全书里面的故事。她的中文也因此提高很快。看着这一切都向很好的方向发展,我每天都很轻松愉快,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有成就,离完成上帝赋予我的使命也越来越近。可是,这一期间发生的一件令人痛心的事又让我难过了好一阵子。这件事在我的传教生涯里面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印记。也让我对那个时期的中国家庭生活和传统文化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众所周知,中国人讲究天伦之乐,尊老爱幼,非常喜欢大家庭生活。许多家庭过着四世同堂,或者五世同堂,有的甚至六世同堂的生活。所有家庭成员荣辱与共,其乐融融。但是,中国人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极大的阻碍了社会的进步。在华南地区的客家山区,重男轻女尤其严重。女孩在家庭里是不被当作一个成员的,她们一般在16 前就会被嫁出去或者 掉。最近这几年,她们离开娘家的年龄越来越早了。有的14 ,15 就被迫离开父母。父母的重心都放在男孩子身上。他们会千方百计地在男孩们16 前帮他 婚或者 个童养媳。这些儿媳妇就取代了女儿在家中的角色。但只有很少数的儿媳妇被当作真正的儿媳妇看待。很多嫁进门的媳妇或者买回来的童养媳是被当作长工,仆人,她们必须尽心尽职地伺候公公婆婆和自己的男人。她们结婚时的婚房的布置也是根据公公婆婆的喜好来设计的,完全没有自己的自主权。这是几百年来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算是有钱富裕的家庭也必须遵从。



儿媳妇必须完全服从婆婆的指令,就像家庭里其他人都必须服从最高辈分的男人一样。如果一个家长的年龄越大,他的威信就越高,完全就像三军大元帅。他的夫人则位居其次。再往下,就是最年长的儿子。以此类推。这就是当时客家地区的家庭成员的地位名次排列。童养媳或者娶进来的媳妇在家庭里面的地位是最低的。她们受所有人的管制,而她们的最直接的管理人就是她们的婆婆。婆婆们经常用掌刮或者罚跪等的方式随意处置自己的儿媳妇,就算儿媳妇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也照样乖乖地受罚。而她们的丈夫自然是站在自己的母亲一边,不管他母亲这么做是否对或者错。

几千年来的习俗,教育他有义务维护自己母亲的威信。他们都认为孝顺是打出来的。这些可怜的儿媳妇只有逆来顺受。有时候她们的那些徒劳地抵抗只会给她们带来更大的惩罚。家庭成员越多,各个辈分的媳妇也越多,辈分高的压迫辈分低的,家庭妯娌之间的矛盾也越复杂。但是,不管她们的辈分高低,中国妇女的地位是最低的,她们的身心经常受到很严重的伤害,这种悲惨的命运只有等到她们也变成婆婆的那天才会有改变。

所谓“多年媳妇熬成婆”就是很实际的注解。如果女人出生在贫困家庭,那她们的命运就最悲惨。她们会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出去给别人家当童养媳,从此永远告别娘家的任何关爱。除非她死了,尤其是非正常死亡,那这个时候她就又是娘家人的宝贝了。娘家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用尽所有的方法来为她讨回所谓的公道。而她的丈夫这个时候就是被娘家人报复的对象了。娘家人为死去的女儿不遗余力地声讨公平,其实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还有就是利用死者向婆家索取最后一点的利益。



揭开中国封建家庭的最后一张虚伪的面纱,里面看到的是血泪斑斑的控诉,是呐喊,是反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我是无法想象这样的人间悲剧还在我的身边一幕一幕的上演!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我的得力助手刘老师的小嫂是位老实巴交,又有点固执的女人。而他们的大嫂却是玲珑八面,善于看风使舵。大嫂经常联合婆婆一起欺负压迫这位小媳妇。终于有天,小媳妇忍无可忍,生无所恋地跳进了家里附近的池塘里自杀了。娘家人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兴师动众地赶到婆家来兴师问罪。这些人气势汹汹的聚集在婆家门口。他们首先提出要把那位可怜的女人的尸体抬进婆家的正厅,要在那个正厅给他们的女儿办丧事。

但是按照客家人的迷信,在外面死去的人的尸体是不能带回家里,那样会给这个家庭其他人带来灾难和不幸。这就好比城外死去的人的尸体不能运到城里来的习俗一样。娘家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为了报复婆家人,他们就故意这样要求。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僵在那里。婆家人就让刘老师来请我这位洋牧师去帮他们调解。或许他们认为平时大家对我都毕恭毕敬,我这时出来说话会有说服力。

虽然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清楚,也不知道当地的风俗习惯,但为了帮助刘老师一家平息纠纷,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刘老师去了他们家。可是这次我这位洋人的说教不管用了。娘家那群正在火头上的亲朋好友们根本不理我。双方不吃不喝争吵了一天,还是没有达成协议。娘家人就带着斧头,铁锤等工具威胁要开始砸门,准备冲进婆家。事情发生到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确实不能全怪婆家。因为娘家提出的条件非常苛刻。



他们提出要很高规格的置办棺材,定做死者的新衣服,大笔的丧事的费用等等其他要求,这些要求会让婆家破产。各种努力之后,总算有了个大致的和解意见。一口棺材也被抬到了门口,只要尸体放进棺材里面,钉上棺材盖,这件事就基本妥善处理了。正当我也替刘老师他们松了口气的时候,娘家人却提出那口棺材太薄,太廉价,婆家人不尊重死者!一位娘家的大汉还坐进了棺材,甩起了无赖。看到事情恶化到这个地步,我和婆家人赶到衙门报官。县官差了两位类似警察职务一样的衙役和我们一起回到现场。可是不管衙役们怎么劝,那个大汉就是躺在棺材里面纹丝不动!我不得不坦白承认,如果那个时候还有另外一位和我一样壮硕的美国佬,我们两个人就会把棺材盖直接盖上去,直到里面的活人自己要求出来。(天哪,愿主饶恕我有这样的念头。)但是,在当时那个环境下,谁都不想让事情更加失控。我们还乐观地计划等里面的人从棺材里面出来吃晚饭的时候,或者他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婆家人把尸体抬到棺材里,钉上。那样就解决这个大麻烦了。

因为,没有人会把尸体从钉牢的棺材里面拖出来的。可是,我们失算了。那个大汉居然坐在棺材里面吃饭,半夜没人的时候才出来上厕所。双方拉锯战了整整三天。终于最后的协议达成了。死者才落土为安。经历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让我对中国社会和中国的民间习俗有了个重新的认识。虽然它让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好几天不得安宁,但能够亲身体会这样的民情,是非常值得的。当然事情最终得到和平解决,但是,那两个家庭并没有赢家,双方都大伤元气。而且,两家结下了长期的仇恨。据我所知,许多人经历的类似的事件比这更严重的多。教会住宅楼的进度很顺利,动工8个月之后,基本主体建好了。我们就先搬进一边已经完工的地方住下来。



这样,也方便我对余下的工程进行监管。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来参加星期三的晚课和星期天的布道,越来越多的人对圣灵了解的越来越多,这对于我这样一位初来乍到的新传教士是个莫大的鼓舞。对于当地的民众,我们的教堂就像是异教徒在荒漠中见到的生机盎然的绿洲。看到许多信徒开始真诚地从心灵深处向上帝祈祷,赞美,而不是向那些泥菩萨磕头膜拜,我是多么地自豪啊!这一切是对一位人地生疏,语言不通的主的使者的努力的最好的回报。

许多人真诚地表示要皈依基督教,他们开始像虔诚的基督徒一样交谈,生活,祈祷。他们不再去神庙求神拜佛,因为他们从没有从泥块或者木头做到菩萨那里得到任何回答。而我们的圣主却是无时不在,有问必答。这种改变,让那些平时以迷信为生的人很害怕。他们在大街上诋毁基督教,甚至扬言要杀死我们。但是,这些恐吓只会让我更加坚强。“山雨欲来风满楼”。

由于辛亥革命刚刚成功,很多新的党派遍地开花,相互内斗,军阀重开战。无情的战火又在中国的大地上灾难般的燃烧起来。苟安于重峦叠嶂庇护之下的客家山区的我们对内战的情况一无所知。就在我33生日的那天中午,我们刚坐下吃中饭的时候,我收到了美国领事给我们的通知。鉴于目前中国的现状,领事馆要求我们马上从内地撤离到沿海港口城市,最起码妇女和儿童要离开内地。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一下子把我击倒了,简直反应不过来。嘴里的生日大餐立马变成味如嚼蜡,难以下咽。我们很难猜测到这份通知后面的真实情况是什么,难道是义和团运动又复燃了?还是其他什么严重的事件暴发了?在中国的外国人或者基督徒会被处死吗?是走还是留?我们必须马上做出决定。如果我们现在离开,那么意味着刚刚步入正轨的传教工作重新归零,一年多的心血白白浪费,还有建了一半的房子会变成废墟。如果让我妻子带着三位孩子离开去港口城市,我单独留下,但是万一有突发事件,她们怎么应对?我们向主祈祷,祈求他的指引。最终万能的主要求我们留下来。既然要留下来,我们就要做最坏的打算。由于周围的邻都不会英文,我们第二天一早就告诉刘老师这一情况,也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了他。

是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决定留在上杭。但是,当我指示他用中文记下万一我们夫妻被处死孩子们怎么办的时候,他难过地失声大哭,根本无法用笔。但我还是很平和地和他解释,要他鼓起勇气来写下我的遗嘱。我告诉他,没有人可以遇见到自己未来会发生什么,提前做好准备是很明智的行为。虽然活着交代自己的后事让我非常悲哀,痛苦,无奈,但我早就决定了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为了主,我愿意毫无畏惧地全身心地奉献自己给他。



在我们从万里之遥的加利福尼亚来到中国福建上杭的一路上,每次面对天灾人祸的时候,我都告诫自己,如果是神的意愿,我愿意做垒建基督精神之高山下面的一块小基石,牺牲自己,完成使命。现在也许是到了实现这一诺言的时候了,这个考验是那么的真实。每天晚上睡觉前,我们虽然无法预料到第二天的清晨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但我们怀着敢于牺牲的信念,无所畏惧,心胸坦荡,因为主一直与我们同在!终于一切平安无事,外面的动荡对我们所处的客家地区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基督精神让很多当地人找到自己的精神归宿,获得重生。这些受感召新皈依的基督徒,他们又去感化其他迷途的羔羊。他们在教堂,在大街上,在居所,热心地宣传着基督教义。这些人里面有一些人同时也是信奉儒家精神的。他们肤浅地比较了基督教和儒家的教义后,就草率地认为基督教和儒家原来出自一家。有的人还更进一步认为,基督教发源于儒家。他们把这样的观点贯穿在基督教的宣传中。我马上意识到这种观点,这种教学方法非常危险,如果任由它发展,它会毁掉一切。只有耶稣基督,才是我们唯一的主,我们唯一永恒的神,孔夫子只是位在基督光芒照射下的凡人。



不管代价多大,我都必须义正词严地表明我的意见和态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当时拥护基督教是儒家思想的分支的儒家学者数目不少,他们甚至有时候在街头辩论的时候还占了上风。直接和他们正面辩论,我和他们的斗争会很艰巨,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努力把他们从世俗的泥沼中拉回来。在一次重要的集会上,我义无反顾,斩钉截铁地告诉这些学者,基督教和儒家思想有很大的不同。我更明确地指出,耶稣基督是我们永恒的神。

他是神到人间来解救我们这些罪人的。而孔夫子只是一个彻底的凡人。并且孔夫子也是个罪人。儒家根本和基督教没有可比性。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宗教。这些话足够让他们的精神大厦失去地基,摇摇欲坠。把一个受全国供奉几千年来的儒家创始人称作是人,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犯了众怒的行为啊!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热血已经沸腾,一场思想斗争的战火已经被我点燃。如果这些学者把我这个洋人如此诋毁他们的圣人的话语拿到大街上口口相传,恐怕我将面临的是灭顶之灾。

但是,三天来都双方都暂时沉默,局面保持着平衡。他们是放弃儒家投入到耶稣基督怀抱还是变为我的死敌?我无从猜测。我日夜祈祷,愿神给予我力量。我也同时做好了以死相拼,维护圣灵的决心。因为这一次,已经没有了退路了。



第六章     全力以赴,硕果累累



真金不怕火炼,真理需要明辨。那次针锋相对的辩论会之后的第四天,那些高高在上的硕儒们终于在基督圣灵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对基督教义是心服口服。他们最终认同上帝乃是天地间唯一的神,而耶稣基督乃是神的儿子,是神派他到人间来拯救普罗大众的。一切谬论在圣主面前终将灰飞烟灭。他们能蒙蔽大众一时,但蒙蔽不了大众一世。连日来的祈祷,带给我们巨大的胜利。主的恩典,随处可见。过去一段时间内的争论渐渐平息,街头上不再见到那些反对我们的人群。相反,更多的人接受了基督精神,更多的人来到教堂,希望得到救赎。同一阶段,中国境内的动乱也趋于平息。我们是多么庆幸当初留守的决定!这一切都极大地鼓舞了我们的工作热情,给了我们无限的力量。既然主给我们指引了一条光明大道,那他就会替我们排除万难。



辩论风波过后不久,我们的辛勤付出终于迎来了非常值得庆贺的回报。第一份收获的喜悦是多么的珍贵:我们有三位异教徒要做洗礼,正式皈依基督圣主!这是我们来到上杭短短一年间的最大收获。这是大家非常期待的事情。在上杭,接受皈依洗礼的第一人是刘老师。洗礼仪式前的几天,刘老师特地和我提到他的一个梦境。他说他梦见到我给他做洗礼的情境。当仪式举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却跟他说要先暂停,因为他背上有许多黑斑。除非把黑斑全部刮掉,仪式才可以继续。于是,我就一只手使劲按着他,另一只手从我的包里拿出把尖刀来,用那把刀在他的背上拼命地刮。他忍住痛楚,站在那一动不动。最后只剩一个很大的黑斑的时候,我的刀子在他的背上使劲地钻,让他疼痛难忍,痛苦不已,从睡梦中惊醒。这个梦让他知道,上帝是在提醒他,只有祛除心中的黑点才能成为合格的基督徒。

刘老师的洗礼起了典范作用,更多的人正式皈依基督了。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洗礼,让我们的教堂物尽其用。短短一年多点的时间,我们就取得如此多的成绩,实在让我们欢欣鼓舞。



承蒙上帝的垂爱,我们在中国内地的工作一帆风顺。接下来我将要面对的是如何从美国引进合格的牧师和女性神职人员。据我了解,当时上杭周围的其他传教基地也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我想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我们自己成立一个教会学校,培养自己的牧师。但我现在身兼数职,分身乏术啊。但又没有其他合格的人选可以担任《圣经》讲师。再三权衡后,我最终觉得,哪怕是我自己再苦再累,也一定要先把上杭的基督教会学校办起来。这关系到我们将来的发展。所以,统筹一番之后,我们的教会学校开学了。一开始,我们从前段时间积极参与教会工作的有文化的年轻人里面选拔了八位学生。我殷切地期望着三年后将有八名合格的主的仆人出现在公众面前。可是,最终完成学业的只有四名学生。对此,我也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感谢圣主,这四名华南客家子弟从对圣经一无所知,到逐步逐步地明白圣灵,圣父,圣子,到最后成为一个合格的牧师,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学教互长,同心同德,欢歌笑语啊!永恒的真理再次取得胜利。据说罗马帝国大帝朱利安生前曾非常残暴地迫害基督徒。但是,当他临死前躺在灵柩里德时候,他双拳紧握,撕心裂肺地咆哮:“最终还是你拿撒勒人(耶稣)赢了!”是的,万能的主是战无不胜的,最后的荣耀必归于主。从我们到上杭的第一天开始,整整十五个春夏秋冬。每个阶段的往事,无论点点滴滴,却都历历在目。从租房子到建好我们自己的教堂,到我们培养出自己的牧师;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基督的光芒!我们一个接一个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见证!



那个时候,我们正在修建的西式建筑是整个县城里面最独一无二的,用中文来说是那么的标新立异。从前期打地基到后期装修,都一直吸引了许多好奇的当地人来参观。刚开始我也乐意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但是,后来发现,有些参观者结束参观后,喜欢未经我的允许带走一些物品。所以,后来我就干脆不让外人进去了。房子落成后,我在大街上发了几个布告,通知民众可以在特定的几天内来新房子参观。这个不用买门票的表演吸引了络绎不绝的人群。三五成群的老少爷们和太太小姐们,仔仔细细,从里到外,从厨房到卧室,甚至连卫生间都无一遗漏地欣赏了几遍。他们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估计那几天差不多总共有三千人来游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这个洋人制造了个好大的万花筒。



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很虚伪卑鄙的小人。他开始掩饰了他的险恶用心,让我觉得他可以成为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但是,他发现获取我的好感后,他并没有从我身上能捞到什么实惠利益,就撕开了面具,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他处处与我作对,为难教会。但是,他处心积虑的破坏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反而让更多的人看清他,更多的基督徒团结在我们周围。我们的信心更足,意志更加坚强了!对于他这样的行为,上帝是不会要求我们去报复他的,相反,我们却还不断地替他祈祷,祝福他。这位先生最终发现自作自受的滋味不好受。伟大的耶稣基督也曾指示我去找到这个人,让他明白上帝的宽宏大量的情义和博大精深的爱心。说实话,我不是那么乐意去做这件事。因为,明知道没有任何实际效果,他还是三番五次地攻击我,刁难我;另外,我曾经去过他家,但是他都避开我。但为了体现主的爱心,我还是第三次主动去到他家。这次,他本人在家。但是,见到我,他的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巴不得拿扫把赶往走。最终伟大的基督的爱感化了他,他总算做了根本性的改变,成为我的好朋友了。后来他因为苏维埃运动受到很大的折磨。他自己都后悔,过去的十二年他是多么的糊涂啊。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它虽然和我们的传教工作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毕竟牵涉到一条鲜活的人命啊。有天早上,我们的邻居太太发现了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姑娘躲在我们教会的外面树丛里。邻居就把这位姑娘带到我们教会来。天哪,这位姑娘瘦的不成人样,身上又脏又臭,饥寒交迫的模样让人心酸。原来她是一户人家的丫鬟,因为体弱多病,无法做主人安排的粗重活,在主人打死她之前逃了出来。看她无亲无故,我太太就收留她在教会里面。我们带她去洗澡,换上新的衣服,给她足够的食物,让她过上暂新的生活。其他人告诉我们,她的主人对待她连狗都不如。他们不仅狠命地揍她,还经常把她关起来,没吃没喝的,她只有靠吃火盆里面的木炭灰维持生命!中国内地的丫鬟的命运是多么的悲惨!这些都是阳光下的罪恶啊!我们怎么忍心把她推到大街上,或者让她回到她那惨无人性的主人家里!但是,有天,我在大街上被一个男人截住了,他问我是不是有这么一位怎样怎样的女孩在我们教会,我承认了。他说那是他家的奴隶。他要带她回去。我请他到教会来确认。可怜的女孩一看见那些人出现就躲了起来。在证实了这女孩是他们的丫鬟之后,不管我如何谴责他们,他们就是强烈要求带她回去。我很无奈地把女孩叫了出来。按照中国当时的法律,既然这个女孩是他们的私人财产,我就无法占为己有。但是,女孩却怎么都不肯走,她大声地哭着叫着:“我不要回去!我不走!”见此情景,我们的心都碎了。任何一位基督徒都无法容忍把这么一位凄惨的女孩送回到那些残忍的人的手上,让她重新忍饥挨饿,风吹雨打。我忍住愤怒,劝那些人今天先回去,下周一再来。当天晚上,我和太太商量后,决定出钱赎回那女孩,让她做我们的女儿。那个星期一,我们签好合同,付给那家17块大洋。从此我们家多了一位女儿。当我们告诉那位女孩,她再也不用回到原来的主人家,我们从此就是她的父母,我们就是她的依靠之后,她的脸上泪流如雨,死而复活的希望在泪光中如鲜花般的绽放。我的妻子精心照顾着她,给予她家庭的温暖,也教她基督徒的基本知识,让她度过了那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是由于长期以来的营养不良,疾病缠身,她虚弱的身体一天一天孱弱下去。眼看着回天无力,我们的心里是多么的酸楚!唯一让我们值得安慰的是,在她临走之前,她明白了基督福音的真理,勇敢地去面对死亡,期待着自己重获新生。我的妻子在她的身旁,似乎看见天使跟她说:“来吧,跟我走吧.”姑娘微笑的脸上升起柔和的光。最后一刻,她对空中喃喃道:“是的,我愿意,我要上天堂。”我们把女孩埋葬在教会领地的一个单独的墓地里,让她长眠一偶,直到重生的号角吹响。我们付出的绵薄之力,也因此获得巨大的回报。能让每个生命,在主的怀抱中重生,是多么的有意义!


第七章     初次下乡传道



    在没有任何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籍传道者和本土基督教神职人员的帮助下,我单枪匹马,白手起家,在异国他乡,人地生疏的华南客家山城上杭取得了一些初期成绩,确实让我感到非常自豪。我由衷感谢上帝的保佑和支持。可是,这一成绩也仅仅是在上杭城区范围内取得的,我们也仅仅在自己的教堂,或者在城里面的大街上做布道和宣讲,受教育和得益的人数很有限。在周围的农村,还有广阔的天地等待我们去开辟,还有更多的人在等待着我们去传播福音,去拯救他们的灵魂。

可是如何去开拓农村的福疆呢?目前为止,我们在上杭县城外的世界,既没有派出机构,也没有教会人员,千头万绪,难以理顺。上杭偌大一个城市,近十万的人口,非常需要我们建立一个比较完整的基督教会网络,把十里八乡,城市农村都连接起来,那样对内既可以加强教会人员的交流,培训;对外又可以更好地接触民众,传播福音。

在一次人数不多的宣讲会后,我把我的思路和那些听讲的虔诚的基督徒们说了,他们都非常支持我的想法。在大家的推荐下,我先去附近的一个叫“寨背”的小集市试试。白天走马观花完热闹的集市后,当地一位医生(是我的教会人员的朋友)很友善的邀请我晚上去到他的诊所聚聚。当我去到那边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聚满了人。如何切入我们的话题呢?这和美国那边教堂里的聚会不一样,这里没有基督教的群众基础,不能开门见山,直接把话题聊到基督教。既然是诊所,又有医生在旁,当然我就从治病救人开始。我们从中医的望闻问切谈到西医的外科手术。在当时人们保守的观念里,开膛破肚的腹腔手术居然能让病人死而复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当场现身说法,把身上的手术疤痕给他们看,让他们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要我们全心全意地信主,用心理解福音,每日赞美主的荣耀,就会逢凶化吉。在场的每个人是那么的认真听我的宣讲,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饥渴,他们是多么的希望把我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上,带回家和他们的家人分享。农村的精神荒漠,是多么地渴望主的圣泉浇灌啊!大家一边听,一边提出很多的问题,等到我一一解答完毕,天色已经很晚。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回家,疲惫不堪的我却非常兴奋和快乐。经过大家的口口相传,我们不断地在不同的村子里重复着同样的故事。基督的福音不断地传播着。从农村回到县城的路上,可以想象我们的心情是多么的欢畅!

受到寨背乡之行的鼓舞,我马上计划下一个农村拓展。这次准备去更远的地方,那是一个叫坎市的城镇。和我同时期来到福建的邦士福牧师的传教点就在在它的南边。可是就在我准备动身之时,我的痔疮旧疾复发了,严重到非做手术不可。附近教会的戴尔医生建议我去汀州府(现在的长汀县。译者注)找布莱尔医生治疗,而他将非常乐意陪同我一起去那。从上杭到汀州,沿着汀江乘舟而上,大概需要足足五天时间。一次传教之旅马上变成就医之行了。三年前,在俄罗斯的时候,我就曾经躺在手术台上,接受上帝的考验。现在又来一次,只会更加坚定我内心的信仰。

夏天的汀江两岸迷人的风景是那么的美不胜收。特别是傍晚时分,当最后一抹残阳滑落群山,那轮明月却早早的就高挂天上。淡淡的月光和没有完全褪去的隐隐的夕阳之辉一起洒落在那清澈见底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微微起伏荡漾。站在甲板上,看着江面上的群山和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的倒影被船工的船桨轻轻点开,一串又一串;那丝丝凉凉的晚风佛过我的脸庞,家乡的牧歌在我的心里无声地唱响。

不知不觉船儿就到了最湍急的地方。原来我们已经逆流来到汀江河的地势高处,接下去就是低洼河段。从高到底,虽然是逆流,但河水的流速还是很急,而且前面还有几个急拐弯。这一段江面上布满了巨大的礁石,像无数个恶魔一样江心里狰狞地蹲守着。船工们准备在天黑之前把船渡过这段大约2公里的危险河段。三位站在船头操作的船工警告我船头很危险,要求我坐进船舱。可是我不服气地觉得既然他们都不怕,为什么我会害怕?何况我是站在他们中间。所以我还是饶有兴趣地继续站在船头甲板上看他们工作。

船工们小心翼翼地把竹篙插进江底的石头上,在急速的江水中寻找着平衡点。可是忽然间,一个致命的失误,他们的竹篙没有点到河床底部,木船失去平衡,很快就笔直快速地撞到江面的大礁石!三个船工一眨眼间就全部从我的眼前消失,掉进急流里!而我们的船撞到礁石后反弹回到江面上,被急流的江水拖着往下冲。这时船里开始进水了,估计是船底被撞破了。我拿起一个脸盆试着往外泼水,可是完全是徒劳。船上的水越来越多,我赶紧抓起一个船桨,和其他的船上的船工一起使劲地把船划到一个江边的乱石头滩上。这时船已经基本沉到水里,只剩甲板以上的部分在水面上。由于当时我正好在甲板上,我便及时的把自己的行李物品都抛到岸边。船舱里的其他乘客就没有那么好的命运。不过还是要谢谢基督恩德,整条船没有人命损失,掉到江里的船工也后来游回到岸边。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那一瞬间,乘客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坐在江岸上,大家都还心有余悸。我平静地躺在岸边的碎石沙子上,心里万分感谢救世主的恩德。旁边这些惊慌失措,惊恐万分的人们还在心灵黑暗中摸索,他们是多么需要我们的福音拯救啊。

辛勤的船工们在齐脖子深的水中打捞船上运载的物品。他们抢回一些贵重东西,同时也可以减轻船的重量,那样他们可以把船抬到岸边修好漏水之处。原计划半夜前可以搞好,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四点左右我们才又可以重新启航。



到了汀州府,我受到了布莱尔医生夫妇和提前两天到那的戴尔医生的热情接待。第二天早上,布莱尔太太这位训练有素的护士就为我做好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等到他们用完早餐,我们的手术就开始了。由于南方的潮湿的空气会影响麻醉的效果,他们就把布莱尔先生的房子的所有门窗都关起来。那时正值夏天,每个人都大汗淋漓。可是就是那样,还是要经过很长时间麻醉才起作用。上午十点半左右,当我从麻醉中苏醒过来时,布莱尔太太正在我旁边替我擦去额头上的虚汗。医生们说,手术的时候,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但我的手术非常成功。我非常感谢这两位医术高明的朋友和待我如同上帝的天使一样的布莱尔太太。上帝一定会奖励他们的。

顺利回到上杭家里,我开始重新计划第二次下乡。我变更了原来的方案,这次干脆去到更远一点的地方。记得我在前面的章节里说过,在华南的山区出行,和在现代西方文明国家是完全不同。城市的周围是山连着山,重峦叠嶂。我们出行根本没有汽车可用,只能靠双脚走,或者坐轿子,或者骑马,最轻松的就是乘船。我在当地百分之九十的出行是靠双腿走。而我们的行李,就只能把他们装进竹箱子里面,或者用绳索捆绑好,雇佣专门的挑夫来挑。他们一般用一根两端用绳子绑好的扁担勾起重物放到肩膀上来搬运。每次出门,我都要带不少东西,比如我的蚊帐,被子等床上用品;还有衣服,帆布床,圣经,基督教义书籍,宣传单,食品,煮饭的工具,药品等等一大堆东西。简单告别家人后,我就跟在挑夫们的后面出发了。这样的远行速度肯定很慢,大概每小时也就五六公里。挑夫们经常要中途休息,我也不好意思催赶他们,毕竟他们太辛苦了。走了一个白天,我们到了一个叫“石圳潭”的地方,准备在那里过夜。虽然天气很热,但是黄昏前我聪明地找地方冲了个凉水澡,顿时浑身上下凉快起来。处理了几位当地上门求医的病人后,我兴致勃勃地吹起了我的口琴。这下马上吸引了不少当地人来围观。和人群寒暄几句后,我抓住机会马上和大家简单讲了讲福音道理。由于我的汉语已经进步很大,这次很多人都能听明白了。等到听众各自散去,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把床褥在正厅铺好,到头就睡。第二天出发去旧县那个小镇前,我又抓紧时间医治了几位病人。

旧县这个小镇周围围绕着24个村子和大片的农田。我们计划在这多停留几天。我的一位教会工作人员提前一个月先来做准备工作了。他自己懂点中医,在旧县帮助治好了一些在当地被认为是不治之症的痢疾病人。因此,我们的到来受到了当地人的热情欢迎。我们中午到了后,稍稍休息,下午就开始诊疗工作。当天下午我大概门诊了十五个病人。第二天,来看病的人数剧增。傍晚大家收工后,他们就来到我们的住处,听我布道宣教福音。待到宣讲结束,他们各自回家时候,已是午夜时分。

仲夏的夜晚,璀璨的群星把天空照耀的是那么的透彻,明亮。我禁不住匍匐在地,跳动的心紧贴大地,一任感恩的泪水欢快流畅。我默默地赞美伟大的基督,感恩他派遣我来到这中国的客家地区,来引导这里数以千计的人民追求真理;开启他们的明智,让他们今生可以得到救赎。虽然是一天的繁忙奔波,治病救人,但此刻我的内心是那么的安详平和,我仿佛看到了隐藏在点点繁星后面的基督和天使们的微笑。

接下来的一天,更多被无知和迷信捉弄的病人来找我看病。了解他们的病情后,我觉得他们既悲哀又值得救护。我还出诊去看了一位自己无法来的病人。她的后肩膀上长了一个巨大的非常恶心的痈。这让她痛苦的根本无法躺下,只能坐着,或者趴着。这个痈大概有个橄榄球那么大,周围都渗着浓血。第一眼看着,我都已经绝望。后来想,活马当死马医或许还有希望。所以,我仔细帮她检查了一遍。看来炎症已经深入到她的后背,很快就会进入到她的肺部,那样就只有等死了。我小心翼翼地挤掉痈里面的烂浓,在她忍受范围内刮掉一些红肿的烂肉,然后用消炎水不停地清洗伤口,最后给她用绷带包扎好。接下来的几天,我重复这样的流程。临走之时,我告诉那位对我千恩万谢的病人不要谢我,而是要感谢上帝。我还给她留下许多药并仔细地告诉他使用方法。我一直不能确定她是否可以复原,因为她的伤口已经腐烂,发炎了那么厉害。可是仁慈的上帝救了她!后来我听说她健康地活下来了。



在乡下的时候,每到一处,都有大量的病人找上门来请我给他们看病,我也借此机会向他们传播福音。但是,有的人还是愚昧无知到令人简直难以置信。有位妇女来看刀伤,我给她上了药,同时拿给她清洗伤口的消炎水,并告诉她那是外用的药水。可她回到家,居然把那个消炎水给她的儿子当糖水喝!可怜的孩子就这样中毒去世了!

这次旧县之行非常有意义,我们救治了许多病人,同时,也广泛地撒下了基督精神的种子。在这里,我们很快建设了农村第一个福音堂。

由于在旧县我们医治了那么多的病人,这个消息很快比我们先到了下一个我们要去的乡镇。等我们到了那个镇的时候,病人们已经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了。记得有位妇女的手指发炎红肿的很厉害,我不得不用刀割开她那根手指,把里面的浓挤掉。然后,我告诉病人家属,回去把手指浸泡在温热的米汤里,那样做就可以消炎化肿止痛。可是病人的丈夫非常不高兴。因为我把他妻子的手指割开来了,又不给一点药。对他而言,米汤根本不是药。唉,早知道他们这么无知,我把白开水装作药给她洗洗,再给她包扎好,可能他们的心里就会好受点。

从旧县去下一个镇子的时候,路上有人拦住了我。他们要我在原地稍等等,他们会带一位病人来请我医治。不久,他们抱来一位孱弱的小女孩。这个女孩简直虚弱到没有人形。我帮她检查后,发现她是个盲人,其他没有问题。我只好很遗憾地告诉他们,我没有办法治疗失明。看着他们伤心离开的背影,我不难想象,一位失明的女孩在中国这样的重男轻女的社会将会遭遇到什么命运!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南阳,那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山区。这个地方从来没有传教士到过,所以我以为我们的到来不会像前面几个镇子一样引起轰动。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们之前做的事已经很快传到了南阳,当地的病人也是连续不断地来到我的旅馆。旅馆旁边一家杂货店的老板好心地借了件空屋子给我当诊所。可是,病人之多还是出乎我的意外。我只有采用挂号的方式来让病人守秩序。可是即使这样,围观的人群还是有时让我很难开展工作。在给一位病人治疗的时候,我注意到人群中一位拿着号的妇女,她的背上背着一位小孩。小孩的双眼因为感染发炎,已经红肿到睁不开,而他的背上则长着一个好大的疽痈。我刹那间觉得很沮丧,因为我预感到自己没法医治那孩子。我放下正在做的事情,匆匆走回旅馆的房间。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我双膝跪下,开始祷告,祈求上帝指引我救治那个孩子的方法。

孩子背上的疽痈大概有鹅蛋那么大,这个就是导致孩子眼睛无法张开的原因。当我把痈切开后,里面的脓像子弹一样地喷射出来。仔细全面清理伤口和发炎的眼睛后,可怜的孩子终于又可以睁开双眼看见自己妈妈脸上的笑容了。望着自己可爱的孩子睁开了双眼,那位妈妈情不自禁地哭笑着,周围的人群都受感染了。大家欢呼着,雀跃着,传递着快乐和幸福。当然,更多的病人也随后慕名而来了。



在治病的间歇,我会利用一点时间给大家宣讲福音,有时一天重复好几次。虽然大部分病人都得到有效的医治,但我还是很无奈的要对一部分病人说抱歉,让他们另找高明了。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医治百病,救民于水火啊。每天我虽然非常盼望夜晚早点到来,那样就可以一睡到天亮,但是,对老百姓的关爱之心和对上帝的敬仰之情让我激情澎湃。实在要走的那天,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病人就已经等在那里了。早餐之前,我就已经诊断了一些病人了。可是病人持续不断的来,我们根本走不了。后来,当我像对待其他有身份的人一样热情地帮一位乞丐包扎伤口的时候,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了。我和大家解释,乞丐也是人,他也有快乐和痛苦,也需要我们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可是他们沉默了,然后开始散去。我们乘此机会收拾东西离开南阳去下一个地方。一路上还是有许多人在后面追赶着我们,或者在前面堵住我们,请求我留下来继续为大家看病。可是,我没办法做到,我必须去到下个镇。有位妇女一直从南阳镇跟着我们好几公里,直到通贤镇。找好住的地方后,我就开始给她检查。原来她的手腕骨折了。她说是因为在家做事不合婆婆脾气,她婆婆把她的手打断了。我给她做了处理,用绷带石膏给她固定手腕,并且告诉她一段时间内不可以做重活。可是听着听着,她的眼泪就开始哗哗地往下流。她哽咽着告诉我,不管她病地多重,她婆婆从来不会让她休息。尽管现在她的手腕断了,可是她每天都要被婆婆逼着干很多很多的家务。中国这个腐朽罪恶的传统婆媳恶俗害死了多少妇女啊!

从通贤到了才溪,我们找到一个很大的庙宇作为停留的地方。前四天都是安排的满满的工作量。我每天要就诊八十个病人以上,非常辛苦。有些病人会非常诚挚地谢谢我,祝福我长命百岁,子孙满堂,有的连谢谢都不会说。我只是教会他们要感谢主,教他们做一些简单的祈祷。同时,我也无限感恩伟大的基督耶稣,选择了我来到这里,可以用自己的绵薄之力为众生服务。基督教义的种子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撒向人间,慢慢地在普罗大众的心里开花,结果。我希望自己能真正让他们感受到主的仁慈之心和博爱精神,那样,我就是一名合格的传教士了。



最后一个造访的地方是官庄。我原计划只在这里停留一天,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我在前面几个村镇治病救人的消息已经在周围的十里八乡广为传播,基督教义也随之口口相传。在官庄,如果布道聚会时顺便看的病人不算的话,我每个白天同样最少要看八十位病人。晚上前来参加布道的人群却比白天还要多。可是他们更在乎的是我如何解除他们肉体上的痛苦,至于精神上的重枷他们却不是那么急迫地除掉。毕竟几千年来的锁链已经深深地陷进他们的骨头里,很难一夜之间就拔出。可喜的是,我已经广撒圣灵种子,待以时日,基督教义之玫瑰,必将在众生心里灿烂盛开。几年以后,我们亲眼见证了许多农村教会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四周。感恩我主,保佑我这次乡下之行节节顺利,硕果累累。我原只是祈祷上天与我几滴甘露,可是仁慈的主却赐我整条江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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