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转发！！！民俗学教授冒死揭露网络谣言惊天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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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爱东，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民俗学会副会长，中国乡愁文化发展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主任。

图文 / 施爱东研究员

网络谣言的语法

摘要：网络谣言作为一种特殊的叙事文体，具有可外在识别的结构、语法等形态特征。如相对简短的篇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标题、难以追踪检索的模糊信源、情绪宣泄式的行文风格、极端化的夸张表述、浅显直白的警示语等。当代流行的网络谣言多由网络水军、职业谣言家生产传播，往往以快速扩散、吸纳关注为其核心诉求，一方面高调故作惊悚之语，一方面压低姿态求转发、求关注、求辟谣，行文多用祈使句、感叹号，等等。有些谣言只有其中一二种特征，有些谣言具有以上多种特征的复合形态，这些显著的形态特征让我们有可能仅仅凭借谣言的衣着相貌就将其从纷繁的网络信息中识别出来。


关键词：谣言形态; 标题制作; 求转发; 钓鱼谣言; 谣言警示语

之所以将谣言视为一种文体，或者一种叙事类型，是因为我们总能从中找到一些高频出现的、相对稳定的叙事结构和语法。比如，口传时代的谣言传播很可能以“最近出了件大事，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来开头，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千万要提醒家人，小心那些外地人”来结尾，谣言是有结构公式的。数字时代的网络谣言，这种结构性的特征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因为文字的固化，以及复制、粘贴的便利，变得更加清晰、多样。
“搜狐新闻-谣言终结者”栏目组在其辟谣实践中发现，多数谣言都有比较固定的表达方式，往往经不起深究，比如，“新闻有5要素——时间(when)、地点(where)、人物(who)、事件(what)、原因(why)，但谣言往往缺前三个”，谣言具有信息不明确、无靠谱消息源等特征，而且它们总是与负面、热点事件挂钩，因而极易引爆网络，并以加速度传播。
那么，谣言具有什么样的外貌特征或叙事语法，能够让我们从纷繁的信息中将它一眼识别出来呢?

谣言标题的常用短语

口传谣言是一种简短、快捷的小道消息，口口相传，不需要标题。而那些广为流传的网络谣言，多数都是由网络水军或营销团队专业生产和传播出来的，尤其是近年来最为流行的微信谣言，不仅有标题，而且还有通行的标题模式。“惊悚的标题、夸张的配图、极具亲和力的叙事方式，已经成为近期微信谣言的‘标配’。现在的微信谣言伪装术越来越‘高明’，标题吸引眼球让人有‘点’的冲动，内容看似权威让人有‘转’的欲望。”
以微信公众号的谣言为例，标题制作中最常见的语法策略大约有如下几类。
一、使用惊悚短语，故意制造紧张气氛。这类标题偏好使用诸如“震撼”“愤怒”“出事了”“惊呆了”“紧急通知”“扩散出去”“太可怕了”“绝密偷拍”“轰动全国”“昨晚刚刚发生”“央视刚刚曝光”等抓人短语。如《太恐怖了!女性朋友一定要看!》《高考阅卷老师冒死揭露内幕》《天呐!开车吃荔枝被酒驾!3颗酒驾!你还敢吃吗?》《央视刚曝光，出大事了!速看!》《央视曝光!它比马桶脏18倍，你居然还天天抱着它吃饭?太恶心了!》《那些医生死守的秘密，第一条就惊呆了!》《震撼内幕：美国21世纪最大阴谋曝光》等。
二、使用语义模糊的暗示性短语，故弄玄虚，制造一种“报料内幕消息”的神秘感。这类标题偏好使用诸如“离奇”“诡异”“删前速看”“北京传出”“终于证实”“你知道吗”“看后秒懂”“记者冒死卧底”之类的短语。如《速度转发，一会就发不出去了》《可怕的阴谋，震惊国人，删前速看!!!》《绝密偷拍!为什么啤酒厂的员工绝不让亲人喝啤酒?》《中国为何只喊不打，内幕消息令人震惊……!》《这个视频，没流量也要看完(3日后删除)》等。
三、诉诸亲情和温情，传播“为了……”的爱心谣言。这类标题偏好使用诸如“家里有小孩的注意了”“为了你的家人，请一定要看”“不看后悔500年”“为了你和家人健康，请珍藏”之类的短语。如《家里有孩子的注意!用它一夜等于吸100支烟，很多人都在用!》《举手之劳，凝聚爱心》等。
四、借助名人、名嘴效应，吸引读者注意力。这类标题偏好使用诸如“□□说的太好了”“□□终于站出来说真话了”“□□炮轰”“□□语录”之类的短语，如《赵本山奢侈生活大曝光》《杨振宁一家搞晕中国14亿人》《马云哲学语录》等。有意思的是，那些名人即便是著名政治家，在谣言中也会表现得像个市井愤青一样，不仅喜欢对别人的家事评头论足，而且口无遮拦，信马由缰，好发极端言论，如《希拉里：中国将成为最穷的国家》《耶鲁大学校长：中国大学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笑话》《台艺人炮轰内地综艺：难看死了台湾早做过》等。
五、以“中国人”或“日本人”为题头，挑动民族主义情绪的微信短文，基本上都是谣言，其次，以“德国”“美国”为题头的微信短文中，谣言的概率也比较大。这类标题偏好使用诸如“是中国人就转”“日本人终于害怕了”“日本人绝对不□□”“一个日本医生的忠告”“美国万万没想到”“看看德国的□□”等短语，如《为什么日本人不吃小龙虾?》《特大喜讯：购买钓鱼岛遭天谴，石原慎太郎的幼子坠崖身亡》《大家别买苹果6，手机地图里把钓鱼岛划给了日本》《非典的真相：美国的阴谋!》《看德国抗洪神物，我们与世界隔着的只是一个下水道?》等。
六、性暗示的微信标题，只是一种吸引眼球的花样招式，内文一般不会有情色内容。这类标题偏好使用诸如“女人勿入”“男人看了受不了”“刚看两秒就受不了”之类的短语，而且会在标题页配上一些图文无关的半裸美女图片，如《绝密偷拍：一对男女半夜走进一家旅馆，可是……》《一个富婆醉酒后说出的秘密!看了别脸红……》。“今日头条”曾有一篇文章专门谈到鸡汤谣言的标题制作：“没有最污，只有更污。《拔出来，别插着睡!》《姐夫别吸了我姐回来了》《男女晚上欲望不能太强》《18岁花季少女做鸡的经历》《乳头都被你吸破了》《她，再干净你也不能碰》……看父母辈的人分享的一些文章标题，是不是觉得很污，不好意思点开看?实际上，多数是鸡汤文采用的标题党。《拔出来，别插着睡!》讲的是插座，《姐夫别吸了我姐回来了》讲的是戒烟，《18岁花季少女做鸡的经历》是女主持在详解鸡的烹饪做法，《乳头都被你吸破了》讲的是哺乳。”
七、食品和健康类的谣言标题一般都有两副面孔，一副用来恐吓，一副用来安抚。前者会使用“致癌”“致命”“有毒”等与读者生命安全相关的惊悚字眼来警告读者，后者则使用“抗癌”“健康”“一百岁”等引导性词汇来安抚读者脆弱的心灵，谣言就在这一惊一乍之间，抓住了读者的眼球，获得了关注。这类标题偏好使用诸如“千万不要再吃”“为了你和家人的健康”“癌症远离你”之类的短语，如《桃子和西瓜吃马上致命》《癌症克星的三种蔬菜!天啊，太神奇了……》《九百年来没人得癌症的民族，原因竟是这!!!》《治疗癌症最大的错误就是去做化疗!》《美国科学家揭开终极底牌：癌症自愈源于心脏》《这7种“换血食物”经常吃，可以让你年轻20岁》等。
当然，最常见的谣言标题是以上多种短语的复合。如《周立波胆真肥，这都敢说!删前速看!》《家里的这两种液体一旦合体，马上死亡!速速扩散!》《惊呆了!生姜堪称“还魂花”，99%的人竟然只知当作料!》《内幕曝光：房价降一半我也不会买!真相惊醒99%的人》《古天乐真实身份!内幕惊人!震惊14亿中国人!》《不比不知道：两个惊天大案对社会的影响，发人深省》《为姚贝娜、傅彪治病的名医终于站出来讲真话了!和你息息相关》等。
以惊悚标题来博取关注是网络谣言家们最常用的伎俩。谣言标题最常使用的标点符号就是感叹号!而且常常是多个感叹号扎堆出现!!!数字时代的自媒体滋生了大量的职业谣言家，眼球经济和注意力市场成为谣言家们倾力争夺的数字战场。为了抢占读者资源，谣言家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凤凰卫视主持人窦文涛有句颇为无奈的名言：“谣言的标题就像裸体女人引人眼球……你看这些标题，什么叫人性的欲望，就好像我弄个光屁股女人在那儿看，大家都要看……你看见这个标题，你也会点。”
谣言总是开门见山，一语惊人，决不使用循序渐进的叙述手法。一则惊悚的标题对于谣言传播往往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虽然这样的惊悚标题多数都是反常识的命题，经不起仔细推敲，正如食品安全专家所指出的：“仔细看看这些标题下的内容，无非是收集一些过时的消息，把一些查出极少数食品中有砷超标的，就称其为‘比砒霜还要毒’;果蔬中测出有农药或者农药超标的就称其为‘剧毒’;粮食中只要有黄曲霉毒素的就称其为‘百分之百致癌’。就算食物中被检出含致癌物或有毒物质，也并不意味着它一定会致癌或有毒，断然宣称其为致癌食物或有毒食物显然是无中生有，是对公众健康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但在这个信息过剩、快餐文化盛行的时代，对于信息的仔细推敲并非多数网民的读帖习惯，相反，浏览标题之后立即对事物做出印象式的判断，快速参与评论和传播才是网络时代的读帖风气。为了迎合网民懒于阅读、惰于思考的习惯，谣言家们逐渐形成了一些相对固定的标题制作模式，如偏爱使用惊叹号，以及善恶对照、黑白映衬、严厉质问、极度夸张等煽情的修辞手法，组织情绪化的祈使短句，编造骇人听闻的网络谣言。

“求转发”与“求辟谣”

魏泉认为，“求转发”是网络谣言最明显的形态特征，谣言所关注的并非事实真相，而是以快速传播为诉求，以点击率或转发量为目的：“以往流言蜚语和小道消息在亲友之间口耳相传时，鉴于消息的敏感性，尽管谣言总会不胫而走，但是人们在谈论时常常要附上一句：‘千万不要说出去’。‘请勿外传’的潜台词，固然并非真的不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而只是一种对消息的价值和重要性的强调，但是从‘请勿外传’到‘求转发’，却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转折。”
腾讯公司将各种强制、煽动、利诱用户将消息分享至朋友圈的行为定义为“诱导分享”，并且进一步将“求转发”诱导分享界定为：“用夸张言语来胁迫、引诱用户分享。包括但不限于：‘不转不是中国人’‘请好心人转发一下’‘转发后一生平安’‘转疯了’‘必转’等。”此外，中山大学大数据传播实验室通过对200篇诱导分享谣言的统计分析发现，依照“高阅读+高点赞+高举报”进行排序，排名前六的谣言主题分别是“金钱(94篇)、名人相关(58篇)、社会秩序(36篇)、人身安全(32篇)、奇闻逸闻(21篇)、健康养生(19篇)、政治/政策相关(19篇)”。
网络谣言中的“求转发”，往往置于谣言的题头或结尾处。一般来说，置于题头的“求转发”形态比较单纯，主要为“求转”“请转”“急转”“速转”“转起”“求扩散”“求帮忙”“求你们了”等短语。置于结尾处的“求转发”又可细分为道德绑架、巫术胁迫、情感哀求三种类型。
一、道德绑架。也即在结尾的警示语中对读者的价值观、道德观提出绑架要求，明示或暗示“中国人”“好人”“有良知的人”就必须转发，否则就是“非我族类”。道德绑架在民族主义谣言和爱心谣言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如：“是中国人就顶!不是不勉强!”“是客家人就转一下。”“此时此刻请不要吝啬你的转发!有良知的请为阿伯转一下，替阿伯夺回公道!!!”
二、巫术胁迫。这类语言巫术还可细分为白巫术、黑巫术两种。白巫术以祝福和祈愿为主，如：“帮帮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吧，好人终有好报!动动你的手指转发吧!”“66秒内转发，全家平安!”“最灵验的‘过考符’，高考必备!转发有好运~”黑巫术以谴责和诅咒为主，如：“不转不是中国人!”“看完就转!不转不是人!”“看完请马上转发给你的亲人朋友，望大家小心。没良心的就不要转了。”“中国人要让《贞子》票房为零。朋友们必须转起!谁看《贞子》倒霉一辈子!”
三、情感哀求。情感往往比事实更容易打动读者，因此，以情求转也是网络谣言常用的手法。如：“小伙伴们帮忙转发一下，谢谢亲们!”“医师强调，如果每个收到这份微博的人，能够转发十份给其他人，肯定至少有一条生命将会被挽救回来，请转发!”“如果他给你的童年带去了无数欢乐，如果你觉得他是无可超越的经典，请默默地转发，让更多的人祝愿猴哥一路走好!”
如果说“求转发”的传播者未必知道自己转发的是谣言，那么，“求辟谣”的传播者则是明知其为谣言而传谣。
大凡网络中以“听说”“求辟谣”“求证实”开篇的消息，几乎没有不是谣言的。如：“听说韩寒在比赛中不幸身亡，是真的吗?”“听说最近在江苏省徐州市沛县杨屯镇到龙固镇之间丢了12个孩子了，有团伙开着轿车，从孩子家长手里或者宝宝座椅里抢了就跑。”“路边社消息：中国海军的一艘情报收集船于15日凌晨3点前后进入了鹿儿岛县口永良部岛以西的日本领海，清晨5点前后驶离领海。求证实……”
这类消息发布者中，真咨询者少，打着求证名义故意造谣传谣者占了绝大多数。但无论是真咨询还是假咨询，消息发布者本人都明确表明了“不知情”或“无法坐实消息”的态度。正如上述案例所自称的“路边社消息”，但凡此类标榜“路边新闻社”或“洋葱社”“洋葱新闻”“路透消息”“路透短讯”，基本可以肯定是带有网民恶搞性质的谣言。

信源要素的缺失

我们关注谣言的语法，不仅要关注它们“有”什么，还可以关注它们“缺”什么，谣言语法中最关键的缺失，是信源要素的缺失。因为谣言大多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或者张冠李戴、指鹿为马，所以大多数谣言都会故意模糊其信源问题，以躲避读者的追溯、倒查。
信源要素的缺失可以分为四种情况。
一是无具体信源。这类谣言最初级，也最容易识别。谣言往往只是使用“网传”“转发”“求证”“求辟谣”等非信源短语，虚构或转述一些容易引人瞩目的小道消息。比如：“网传，赵本山今晚被控制，在被抓时自杀未遂，赵本山已沦陷。”“网传李双江儿子轮奸案和解。某认证博友称：李冠锋(李天一)未满18岁，作案又处醉酒状态，很难重判，5名嫌疑人家长与被害女孩家长沟通，赔偿重金、北京户口、工作、1套房，女孩已撤诉。”
二是使用模糊信源。模糊信源旨在增加读者的倒查难度，阻止读者进一步查证，如“央视已经报道”“紧急通知!刚刚电视新闻已播出”“公安局提醒您”“外交部发言人说”等不确定、不具体、难以追查的信源短语。比如：“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已经播出，可口可乐承认旗下(果粒橙)含有美国禁用农药‘多菌灵’，多菌灵可致脑麻痺、肝脏腫瘤等癌症。包括香港正在销售的(果粒橙)，香港食环署正在了解此事件。专家指出，(多菌灵)跟其他农药一样，对脑部影响最大，可引致局部麻痹，并会导致癌症。”谣言既没有提供《焦点访谈》节目标题，也没有提供具体的播出时间，普通读者若要查证，无异于大海捞针。
三是捏造虚假信源。有些谣言故意对信源进行模糊处理，犹抱琵琶半遮面，但也有些谣言言之凿凿，时间、地点、人物样样俱全，可事实上全是虚假信息。比如2012年广为流传的一则谣言：“近日，国务院文学专家谢丁河称，就官员和普通女性发生性关系的新闻报道，用‘嫖’字显得太不尊重官员和受害人，应该使用‘宠幸’一词。——到底是中华文化无耻，还是中国砖家文人无耻?”许多传谣者还附录了“谢丁河”清晰的半身标准照。这样的谣言貌似信源确凿，可不仅“谢丁河”子虚乌有、“国务院文学专家”头衔莫名其妙，就连照片都是盗用清华大学一位刘姓教授的，也即所有信源都是虚假的。可是，由于谣言图文并茂，貌似信源充分，多数读者并不核实查证，谣言依然得以广泛传播。
四是提供无效信源。有些谣言虽然交待了“知情者”或“当事人”的某种特定身份，甚至可能提供一些细节信息，但是读者却无法从中获取有效的检索方式，不可能核实信息真伪。如：“《柳州日报》7月12日报道：7月7日下午，柳州市的张先生在柳江河白沙二队附近亲水平台给小狗洗澡时，被3条凶猛的食人鱼攻击……食人鱼是有人故意投放，经司法机关介入调查，现已查明，在华日籍人员平原一郎、野田吉秀有重大作案嫌疑!平原一郎，男，现年45岁，于2012年4月来华，从事电子贸易交易;野田吉秀，男，现年22岁，于2011年9月来华，现为国内某高校在读研究生。”该谣言真假信息掺杂发布，前半段消息为真，后半段消息为假，所谓的两个日本人，连出生年月、来华时间、目前身份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可以上全都是无效信源，根本无从查证。此外，类似“我一个哥们”“一位医院工作的朋友”“我老婆的一位同学”“我父亲的一位同事”等，也是典型的无效信源。
这些无效信源的谣言显得更狡猾、更具欺骗性，获取的转发量往往也更大。有研究者指出：“在传播较广的谣言中，对信源有所交代的谣言是未提及信源谣言的近乎两倍。本研究的样本中，明确具体信源的谣言占比达到总样本数的51.1%，可见加入受到信任的信源信息成为谣言制造和传播过程中的常用手段。以往研究将谣言信源模糊性视为主要变量，然而本研究发现，明确提及信源并不会减弱其传播，‘亲眼看见’‘亲身体会’往往更能取得公众信任。”
信源倒查是识别和查证谣言最有效的手段，有传播学者指出：“只要掌握几种‘武器’，就能提高对谣言的辨识能力。‘武器’之一：看信息来源。有些信息来源于道听途说，有些属于个人臆想式的‘孤证’;有些媒体发布的信息也没有明确的信息来源，只好标明‘网传’，类似信息的可靠性值得怀疑，不能轻信。‘武器’之二：要善于搜索、比对。一些谣言属于‘旧闻翻新’，虚化了时间、地点重新上传以误导网民;还有一些谣言的内容情节离奇，可以用关键词搜索的方法，将不同的说法进行比对，以判断信息的可信度。”可是，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谣言家们总是会想出各种办法既规避辟谣网民的倒查，又博取普通网民的信任和转发，其最简便的做法就是提供虚假信源或无效信源。

极端化的夸张句式

谣言夸张、离奇、耸人听闻的故事风格，比那些平淡的叙述无疑更加生动，更容易博取读者转发。因此，谣言往往诉诸强烈的情感，体现为一种情绪化的思维和句式。比如这则抹黑民政抚恤的谣言：“一位老母亲在她儿子牺牲在老山前线20年后，终于第一次见到自己唯一儿子的坟墓。为什么20年她才来看儿子的墓?因为她没去云南烈士陵园的路费。儿子的战友找到了烈士的家，看到她的屋里只有一口破锅，一个土炕，一堆棉花套。老人只靠当地民政每个月给的28元过日子。”谣言发布者是一位作家，貌似平静的叙述中，饱含着强烈的情感暗示。
谣言都是“重口味”的。为了引起注意、刺激传播，谣言不仅迎合受传者的口味，还会将这种口味强化到极致。谣言重口味主要表现在各种故事功能的强化处理上，往往利用善恶对比，通过夸张形态、夸大程度等极端化的处理使叙述情景得到强化。在谣言的叙事中，灾难总是“最惨烈的”，受害者总是“最值得同情的”，施害者总是“最不能原谅的”，施害原因总是“最难以理喻的”。比如：“七旬老汉靠卖自己种的菜为生。一个从执法车上下来了一个年轻人，朝马路边摆地摊卖青菜的老汉走来连扇老汉几个耳光连推倒在地。老汉到处寻找执法者，只想告诉他，我从山里骑着烂单车到这里用了3个多小时，只想卖点钱给生病卧床的老伴买药。”
对比手法是谣言最常用的手法。在上面这则谣言中，“年轻城管”的粗暴、蛮横，与“卖菜老汉”的艰辛、无助都被推向了极致，形成了鲜明的强弱对比、善恶对照，很容易激发读者对于老汉的同情，以及对于城管的憎厌。又如：“【抵抗强拆，女子在公安局被扒光】一中年女子在贵州盘县红果街上裸奔，家属称，这名女子因抗强拆被抓到公安局，她在公安局内就被扒光，公安们打赌称这名女子不会跑出公安局。最后围观人越来越多，公安感觉到事态严重性，于是把该妇女打晕抬上车，扬长而去。”极其羸弱的受害者对应的是无法无天的施暴者。施暴者暴行之极端，令人闻之亢阳鼓汤、血脉偾张。
在极端化谣言中，用做比较的对象总是那些公众日常最熟悉的、被视为极品的事物。如《天啊!最常吃的水果竟然比砒霜还要毒!》比较对象是砒霜，《比三鹿奶粉毒性厉害100倍的大闸蟹，你还敢吃吗?》比较对象是三鹿奶粉，《比德国“防洪神器”强100倍，来看看中国宋朝排水系统!》比较对象是德国，《美国调查发现易拉罐上的细菌比马桶多》比较对象是马桶。
类似的对比手法在民族主义谣言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比较的对象也总是我们最熟悉的世界强国，所以，比得最多的是美国，其次是日本，再次是德国等。比如这则流传极广的谣言：“美国护照中写着：‘不管你身处何方，美国政府都是你强大的后盾。’在中国护照中写着：‘请严格遵守当地的法律，并尊重那里的风俗习惯。’微评：美国说：出去了有人欺负你，招呼一声，咱修理他!中国说：出去了老实点，听人家话，少给老子惹麻烦!”
在数字处理上，谣言的极端化特征尤其容易识别。谣言偏爱使用耸人听闻的大倍数、大概率数据，强化谣言对象的“决定性作用”，暗示“情节严重”，诱导读者“一定要转”。谣言数据都偏好使用诸如“100倍”“100%”“99%”等极端化的数字，如《吃了100%得癌的食物，千万别碰》《这个东西连皮吃，可防99%的癌，才2元一斤!可惜知道的人太少》《40年4万倍：香港股神是怎么炒股的?》《生姜堪比还魂药，可惜99%的人只当佐料》等。典型的谣言文本如：“全国人大代表韩德云，连续7年提交官员财产申报公开提案，否决率达99%。他已当选两届全国人大代表，今年他又一次提交要求官员财产公开提案，据说该提案一提出，全场立时鸦雀无声，代表们在无声中按下否决钮，否决率竟达99.99%!——由此是否可以得出结论：官员腐败率已达99.99%?”
当然，微不足道、否定性的小概率数据也是一种逆向极端化的强调，如：《你的命不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这样做……(据说只有1%的人知道)》《只有不到1%的人才知道的恐怖真相，不要说我没告诉你》等。
此外，用作对比的数字，也偏好使用整倍数来夸示其差距。如2012年7月北京暴雨，房山水灾，紧接着便是伦敦奥运会，有谣言称：“有7000名祖国记者去伦敦，只有不到70个记者去房山。这说明啥?据说，光央视就去了2000人。伦敦奥运会新闻中心也说，前来注册和非注册外国记者几乎一半是中国面孔。”谣言总是喜欢凑整数，之所以弄出个7000和70，就是为了凑出“相差100倍”的效果。
在修辞上，谣言偏好使用一些情绪性、极端化的副词或形容词，诸如“最”“绝对”“唯一”“永远”“严重”“肯定”“至少”“死定了”“断子绝孙”“无一幸免”，等等。如：“隐翅虫在你身上时绝对不要打，她身上有毒液，接触到皮肤，就死定了!跟你的孩子、朋友讲，万一身上有这虫，用嘴巴轻轻吹走就好。绝对不要用手打。如果每个收到这条信息的人，能够转给十个其他人，肯定至少有一条生命将会被挽救回来!”
有网民模仿谣言夸张手法，戏编了这么一则耸人听闻的恶搞谣言：“紧急通知：震惊!太可怕了!烧开的自来水千万不要直接喝，转起来，让更多的人知道!经国内外数名专家及几千万例临床联合实验表明，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无论是大铁锅还是电水壶、饮水机烧开的自来水，千万不要马上直接喝!直接喝的话。。。。。。烫得很!”

荒唐的逻辑与混乱的语法

一般来说，文化层次和社会地位较低的网民，率先获得重大信息的可能性也非常小。由这些人发布的重大消息，除非能确认他们是目击者或者当事人，否则基本可以判定为谣言。那么，识别网民较低文化层次的指标是什么呢?主要有三：语法不通，叙事不清，逻辑混乱!识别其较低社会地位的重要指标则是泼妇骂街似的情绪性语言，而非心平气和的事实分析。我们且看这则谣言：“瓶子将会飘向钓鱼岛-，飘向世界任何角落，里面装着人的，我们要像全世界呐喊，钓鱼岛是我们的，是无耻的，人滚出钓鱼岛。如果你爱，请复制扔五个出去。。。。。”该帖在用词、语法、逻辑各方面，处处都是问题，很可能是从某个QQ邮箱漂流瓶中复制出来随意粘贴的，原有的一些表情符号缺失之后，显得语义混乱不堪。笔者通过搜索引擎一一追踪传播该帖的十几位网民的个人主页，分析其个人资料、照片及发帖历史，基本可以验证其年龄层次、文化层次和社会地位均有相对较低的特征。
2013年雅安地震之后，微博上有一则广为流传的灾后谣言：“雅安总人口153万，三星苹果富士康三家总共捐款加起来是1亿6千万，平均分给每个人是105万左右。现在还在缺物资，缺钱，各地方各组织各学校还在圈钱。钱去哪了我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该说啥。再加上加多宝集团的一个亿。我只想问：钱呢?给老百姓们的钱呢?”谣言一出场就出现了“总共捐款加起来”的古怪句式，不仅文辞不畅、语句不通，更荒唐的是其弱智的算术，谣言的计算结果与实际计算结果足足相差了一万倍。稍有计算能力的小学生都能一眼看穿的荒唐算术，却欺骗了数以万计的网民，正应了一句无奈的网络名言：“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了。”
2012年8月24日，美国一家地区法院裁定三星多款产品侵犯了苹果多项专利，被判向苹果支付高达10.49亿美元的罚金。随后，一则关于三星以硬币支付罚金的谣言迅速风行各大网站：“近日，满载5美分硬币的30辆卡车抵达苹果位于加利福尼亚的总部。一开始，苹果安保说卡车停错了地方，几分钟后，蒂姆-库克接到三星总裁的电话，后者说这就是三星给苹果的10亿赔偿金……苹果为此头疼，他们必须花费大量时间来数钱，存钱，希望有银行愿意接受这笔大存款。三星电子总裁李健熙告诉媒体，他们不会被一群狡猾的极客吓倒，如果要玩阴的，他们也知道怎么玩。你们可以用这些硬币买早点，或者把它溶掉来造电脑。反正这不是我的问题，我已经遵守法律赔给你们了。”
如此荒唐的谣言，居然能引起一些诸如“央广网”等官方媒体的编发，也是怪事。且不说有网民列出算式，一个钢镚重5克，10亿美元就是200亿个钢镚，总重10万吨，就算一个大卡车能拉100吨，那也得1000辆大卡车!而不是区区30辆;单说三星总裁所谓的“玩阴的”，谣言声称“苹果为此头疼，他们必须花费大量时间来数钱”，可是，难道三星筹集10亿美元钢镚就会比苹果数钱来得更容易吗?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蠢招，到底是在“阴”别人还是“阴”自己，这不明摆着吗?有网民通过检索发现，这则谣言源自一个名叫El Deforma(意为“变形”)的墨西哥网站，该网站专门发布讽刺性假消息。也就是说，这本来就是一则恶搞的“假新闻”，网民“错把棒槌认了针(真)”了。
荒唐的恶搞谣言或钓鱼谣言被网民不加辨识地当成“新闻”或“真事”，是当代网络谣言中非常突出的现象。钓鱼谣言往往故意使用夸张的语气、荒唐的逻辑、震撼性的内容，引诱识别能力较低的网民当“新闻”传播。比如：“汕头市人民医院昨天凌晨二点二十一分，一孕妇感染SB250病毒死亡，年龄31岁，双胞胎孩子还在妈妈肚子里，参与抢救的医生已经被隔离，据悉孕妇是在市场买草鱼回家做酸菜鱼吃后发觉呕吐头晕送院，中央250套电视新闻已播出，暂时别吃鱼肉、酸菜，特别是草鱼、酸菜鱼、水煮鱼，因汕头市到揭阳市250x10个鱼塘已感染。收到马上发给你关心的人，预防永远胜过治疗。”所谓“鱼塘”以及各种“鱼”，指的就是“钓鱼”的“鱼”。更可笑的是，其中反复出现“250”(民间俗语“傻瓜”)，甚至直接出现“SB”(网络用语“傻逼”的拼音代码)，明显讽刺上当者即“傻逼250”，但就是挡不住网民的“一键转发”。
一位网民对于误信钓鱼谣言的自省状，颇能用以说明钓鱼谣言为何总是风行不止：“我以前有过非常神棍的一段时间，也干过对谣言进行升级的事情，所以我想这些人的心态大概是类似的：看到一条消息之后，自己脑补出比原消息更多的内容，然后再擅自把原谣言中的一些不符合自己想法的东西改掉，比如原信息中有一些内容逻辑不自恰或者看起来很奇怪，理解这部分信息有困难的时候，我会用自己脑补的信息(进行加工)，比如把250改成260之类的，让谣言内容更加符合自己的理解。谣言被这么一加工后，少了很多原有的信息，多了很多脑补出来的东西，而且少掉的内容往往是信息发布者故意加进去用来提醒观众‘钓鱼’的信息。然后，最关键的是，我自己会完全相信这个被自己加工过的谣言版本，而且会比谣言的原始版本更加相信。”

直截浅白的警示语

在我们的话语系统中，“谣言”是一种负能量的叙事，可是没有一个传谣者会承认他正在传播的是一则谣言，因为谣言总是披着正能量的道德外衣(或价值外衣/情感外衣)行走江湖的。笔者曾在某微信群中指出一则谣言，有网友马上驳斥道：“事件本身真不真实不重要，关键是作者指出了当代社会的现实问题，话糙理不糙!”这句话说出了谣言的一种文体属性——寓言属性。
谣言和寓言在形式上具有很高的相似度。多数寓言都是为阐释道理而编造的故事，并非真实事件;多数谣言也是经由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而精心编造的，披上了“正能量”价值观的虚拟故事。寓言多有鲜明的讽刺性和教育性，借助简单的故事来阐释一个富有训诫意义的主题或道理;谣言也多是借助虚构的或者变形的故事，来达到讽刺不良社会现象、抨击时政时弊的“风谣”作用。寓言大多由此及彼、借古喻今、以小见大;谣言更是热衷于张冠李戴、声东击西、指桑骂槐。两者最为关键的相似之处，都会在结尾处引出一段启示或警示。
不过，两者之间也有巨大的差别：寓言的结束语是一种启示，倾向于阐明一个哲理，以诉诸理性的方式来启迪读者思考;而谣言的结束语是一种警示，倾向于发出警报，以诉诸感性的方式来煽起读者的情绪，或者以激烈的言辞来恐吓、感染读者，以谋求特定的传播效果。谣言警示语主要可以分为三种。
一、防范性警示语。警示读者注意某种潜在的危害。如：“一个人在家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为了你和家人的健康，请转发!”“请当地居民提前预防，并迅速相互转告。” “年关将至，请各位家长出入公共场所务必带好孩子!”“男士们注意了……珍爱生命，远离Wi-Fi!”“通知大家先谨慎对待这个消息，暂时别吃牛肉制品。”“刚刚微薄看到的，好可怕啊。”
二、谴责性/诅咒性警示语。主要用于黑幕谣言，向谴责对象发出严厉警告或表达问责立场。如：“这就是大家谴责的中海油卖国事件。”“团伙作案手法迅速，可恶的人贩子不得好死!”“一起来发现屠杀食用猫咪的场所和人吧!!迅速行动起来!!”“人类请降低你们的欲望吧!”“小日本鬼子滚出中国，我们不欢迎你!日本猪!”“滚滚滚!杀杀杀!”
谴责性警示语中，反讽也是占比非常大的一种。如：“计生国策干掉自己的孩子，却资助别人家孩子，中国人民很行，真的行，相当行。”“(李天一)律师团告诉我们：轮奸就要第一个上!”“中国人固有一死，或死于地沟油，或死于石灰面粉，或死于结石奶粉，或死于毒疫苗。”“她喜欢出名，咱们就帮帮她吧!”
三、爱心提示语。提请读者转发谣言献爱心、表忠心。如：“请帮忙转发一下!”“爱心转发，抗震救灾!”“爱心接力。请看了的人帮帮转给你的群。”“也许您的一下简单转发就能给孩子们一个温暖幸福的冬天!”“他的妈妈已近崩溃，望知情者提供线索，求扩散!”等。
四、祈愿/呼吁式警示语。这类警示语主要用于强调立场，表达愿望。如：“请动一下鼠标，转发，表达一下谢意。”“如果是真的，中国雄起!”“日本人说中国人垃圾不团结，腾讯公司和日本打赌，转发超过两百万的话，日本人就是垃圾，是中国人的就转!”“跨民族结婚，生一个孩子奖励一万。结婚吧咱。”“转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谣言毕竟不是寓言，谣言警示语并没有什么引人深思的哲学思想，更不会含蓄委婉地轻点灵犀，它总是激情澎湃、直截了当地诉诸情绪，表达一种浅白的立场。有时，谣言也会聘请一些虚拟的“专家”或“警方”作为警示语的权威发布者，如：“专家认为，这将成为世界历史上的不解之谜!”“专家说法：活该……”“警察提醒：这是一种新型电信诈骗。”在这里，所谓“专家”或“警察”只是谣言的代言道具，既不具备专业素质，也不代表道德高度，只是用来唬人。


（原标题：网络谣言的语法）


本文刊于《民族艺术》2016年第5期，注释请参见纸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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