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松与泸定桥（练建安）

客家老练

马拉松与泸定桥

  

练建安

2011年8月16日，我将率领《八闽开国将军》摄制组“重走长征路”。出发前，我们前往位于福州铜盘路的“将军楼”拜访王老将军。

我们向王老将军汇报了拍摄计划。王老将军沉默良久，感慨说：“湘江之战，反动派搞掉我们整整一个师，都是家乡子弟兵啊。要不，开国将军，我们福建，就远远不止83个啊。”

王老将军顺着他的思绪，说：“杨成武打泸定桥，跑了几个马拉松。电视上播的，不一样。红军跑山路，要打仗，负重行军，汉阳造六斤半，刮风下雨，没有饭吃，边跑边吃生米，牙齿嚼出血。”

关于马拉松赛跑，我们大致知道它的历史：公元前490年9月，雅典人和侵略者波斯人在马拉松海边打了一仗，史称希波战争。雅典人获得了胜利。雅典统帅米勒狄派“飞毛腿”士兵菲迪皮茨回雅典报喜。菲迪皮茨飞快奔跑，到达城门了，他激动地喊道：“欢乐吧，雅典人，我们……胜利了。”说完，倒地不起。

为了纪念这一历史事件，1896年，现代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设立了马拉松赛跑项目，把当年菲迪皮茨报信里程——42.195公里作为赛跑的距离。

飞夺泸定桥的故事，老一辈差不多都是耳熟能详的。当年红4团“跑”的里程，如果从安顺场到泸定桥计算，是340里，其距离，比4个“马拉松”还多一些。如果从红4团途中接到军团首长新的命令算起，一天一夜赶到泸定桥，全程240里，约等于3个“马拉松”。山路崎岖蜿蜒，地形地貌与80年前发生了变化，我们已经很难进行精确的计算，哪怕是利用北斗卫星定位。

我们感到了历史的厚重。

1935年5月，中央红军挥师大渡河，兼程前进。

大渡河发源于西北青海省，是岷江最大的支流，两岸群山耸立，险滩密布，水流湍急，素有“天险”之称。

1863年5月，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指挥的太平军余部4万余人在这里全军覆没。悲愤的石达开留下了“大江横我前，临流何能渡”的千古浩叹。

蒋介石效仿清代将领骆秉章围歼石达开的部署，命令薛岳指挥3个纵队兼程追击；命令川军刘文辉部加强大渡河北岸防御并命令杨森率全军经乐山、雅安赶赴大渡河；命令刘湘派第21军第6师第2旅赶赴汉源、富林加强防御。

蒋介石在上至富林、下至泸定桥的大渡河沿岸布下重兵，企图聚歼中央红军于大渡河南岸，期待“朱毛红军”重蹈“太平天国”覆辙，成为“石达开第二”。

为打破敌军企图，中革军委决定将中央红军组成左、右两个纵队北进。主力为左路，经冕宁大桥、拖乌等地，通过彝族聚居区，向石棉县安顺场前进，抢渡大渡河；右路纵队由红2师第五团和侦察部队及红1军团部组成，由军团参谋长左权、红2师政委刘亚楼率领，主要任务是占领大树堡渡口，掩护右侧翼并佯渡，策应兄弟部队在安顺场的抢渡行动，同时钳制、调动大渡河上游之敌。

右路纵队的这次行动，史称“佯动大树堡”。

右路纵队的“开路先锋”是红1军团侦察科科长刘忠。

刘忠出身于上杭县才溪乡刘屋角的贫民家庭， 1928年春，刘忠投身革命，参与领导了才溪暴动。长征前夕，“模范红5团”政委刘忠调任红1军团司令部侦察科科长。长征途中，刘忠率领侦察科屡立战功。刘忠被誉为是“走在长征路上最前面的人”。

刘忠将军在回忆录《从闽西到京西》写道：“我率军团便衣侦察队，……走在部队的最前面……于1935年5月16日，进到泸沽，从此到越西，必须经过小相岭和险要隘口……”

刘忠率便衣侦察队攀登峭壁，奇袭小相岭，俘敌一个排，越西城守敌望风而逃。接着刘忠又率部夺占了晒经关和大树堡的两个隘口，并迅速攻占了大树堡渡口。

右路纵队随即跟进，在大树堡地区做出将大举渡河攻进西康省会雅安的各种架势。川军急调安顺场、泸定桥方向北岸兵力，加强雅安一线防守。

这时，安顺场敌军兵力较为空虚。

大雨倾盆，天色空濛，一支队伍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急速前进。这是杨得志率领的中央红军先遣队红1师第1团。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安顺场。

5月24日，红1团赶到安顺场，干净利落地歼灭守敌两个连，缴获一条渡船，控制了安顺场渡口。

5月25日，红1团17勇士在安顺场强渡大渡河成功，打开了一条前进通道。但河面水流湍急，不能架桥，渡口只有几条小船，数万红军过河，旷日持久，必然延误军机。

中央红军受阻于大渡河边，蒋介石闻讯大喜，以为数万红军犹“虎落平阳，不难就擒”，电令川军刘文辉、刘湘、杨森部坚堵河岸，并命令薛岳指挥的国民党“中央军”嫡系3个纵队加紧衔尾急追。

薛岳部昼夜兼程，已经通过德昌，正加速向大渡河赶进，情况十分紧急。

为迅速渡过大渡河，中革军委决定转向西北，争取并控制泸定桥渡河点。5月26日，中革军委作出新的部署：红1师及干部团为右纵队，红1军团军团部、红2师主力及红5军团为左纵队，同时循大渡河左右两岸向泸定桥疾速前进，协同袭取该桥。

5月27日，中革军委命令红2师，务必于本月30日夺占泸定桥。

红2师四团临危受命，政委杨成武、团长黄开湘率全团指战员，从安顺场出发，沿大渡河右岸，直奔目的地。

高山雪积，寒风凛冽；羊肠小道，蜿蜒曲折。红4团一路且战且走。

28日晨，一匹快马追赶上了红4团的队伍，军团通讯兵送来了军团首长新的命令：军委来电限29日夺占泸定桥。

红4团是一支英勇善战的老部队，它的前身是北伐时的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独立团，也就是称为铁军的“叶挺独立团”，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和湘南暴动，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朱德、陈毅率领这支部队上了井冈山。1933年，红军在江西永丰县藤田整编，这支部队编为红1军团第2师4团。红4团编成以来，杨成武一直担任政委，黄开湘是接替耿飚的第三任团长。

这时，红4团的位置距离泸定桥还有240里，而限定攻占泸定桥的时间比原来的命令提前了一天，只剩下一天。

也就是这个时候，敌人已判明红军意图，川军急忙抽调两个旅的兵力，沿河东进发，增援守桥部队。

红4团飞腿狂奔，沿途又遇到了“拦路虎”。大雾迷蒙中，红4团在猛虎岗一带击溃守敌一个团又一个营。

入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山路中快速前进。

对岸川军打着火把，形成一条火龙向前蜿蜒移动。敌明我暗，行军速度将难以超过对岸敌人。杨成武随机应变，命令红4团也燃起火把，加快行军。

两岸火把隔江相望，就像山谷中游动的两条火龙。不一会儿，东岸传来清晰军号声，红4团用被消灭的敌军番号，按号谱作答，迷惑对方。

两军隔河并行了30里，午夜，雨越下越大，对岸的火龙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对岸吹了宿营号。敌人不走了。

杨成武命令部队抓紧时机，快速前进。

29日6时许，红4团终于到达泸定桥西岸，占领了全部沿岸阵地。

泸定桥飞架于大渡河上，这里古称“泸水”，三国时期诸葛亮所说的“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就是指这一带。河东河西分别是贡嘎山和二郎山，高峰入云。

这时的大渡河，恶浪滔滔，浓雾升腾，高悬半空中的80丈长桥，只剩下13根冰冷的铁索。

红4团以两个主力营布防于西岸两侧，预防敌人增援；将临时划归红4团指挥的陈士榘教导营部署在打箭炉方向，警戒敌人。其余部队分三个梯队，以22位勇士为先锋，正面突击。

下午4时许，总攻开始了，杨成武一声令下，红4团数十名司号员同时吹响了冲锋号，红4团机枪连指导员杨尚儒组织全连机枪一齐向对岸开火，枪弹像旋风一般刮向敌阵，压制对岸火力。

22名突击队勇士手持冲锋枪或短枪，背插马刀，腰缠12颗手榴弹，在二连长廖大珠率领下，冒着密集的枪弹，攀着桥栏，踏着铁索向对岸冲去。3连长王有才率领第3连携带武器、木板，紧随着他们后面一边铺桥板一边冲锋。

3名突击队勇士在战斗中英勇牺牲，19名突击队员一步步地逼近对岸。

突击队勇士冲入烈火燃烧的东岸桥头。

巷战在街口展开了，敌人集中全力反扑，就在突击队勇士眼看支持不住的危急关头，3连冲了进来，加入了街口争夺战。

杨成武和团长率领后续部队迅速过桥冲进城去。

经过两个小时激战，守敌两个团被消灭大半，残敌狼狈逃窜。

黄昏，红4团全面控制了泸定桥地区。

红4团占领泸定桥后，刘伯承、聂荣臻率领的红1师和干部团，沿大渡河左岸日夜兼程向北疾进，在击破敌军一个团阻拦后，顺利到达泸定城。

第三天，红1军团主力到达。

杨成武将军回忆说：“大家一起走到桥中央，伫立在那里，整个大桥上静静的。毛泽东大声说，同志们，我们是共产党人，是工农红军，不是石达开，不是太平军。”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万里长征，艰难险阻无数，而大渡河之战却突出地烙在流传广远的《七律·长征》之中。

美国总统的一个安全助理曾“重走长征路”，听到了飞夺泸定桥的故事。他说，如果当时国民党军炸毁了泸定桥，或者说红军没有夺取泸定桥，那么中国今后的历史就要重新改写了。

几十年之后，杨成武将军重回故地。22位勇士中，4位勇士在夺桥之战中英勇牺牲了，其余的18位勇士，在以后的战斗岁月里，全部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杨成武将军回忆说：“最后一位牺牲的是刘梓华，当时他是副师长，是在解放天津的战役中牺牲的。”

面对大渡河滔滔江水，杨成武将军感慨万千，赋诗一首：

“无边风雨夜，天堑大渡横。火把照征途，飞兵夺泸定。”

  

2011年8月28日上午，我们摄制组从汉源出发，经过石棉、安顺场，前往泸定桥。我在拍摄日记《八千里路云和月》中写道：“沿大渡河边前行，山高路险。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行走，我们不时可以看到‘谨慎驾驶，当心坠石’的警示牌。山上不时有‘飞石’、‘滚石’，路基不稳，时见崩塌之处。……晚九时许，入住泸定桥招待所。”

次日清晨，我们早起拍摄外景，不远处传来一阵夸张的乐曲声，细听，是流行曲《荷塘月色》。泸定桥东边广场，有一群大妈使劲地载歌载舞，贡嘎山上的阳光照耀着她们欢快蹦跶的身影。这一次，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感。我觉得此情此景，很是搭配。我问“八零后”摄影师小廖，感觉怎么样？小廖说：“热闹好，冷冷清清不好看。”

作者：练建安

单位：福州长乐爱心路193号冰心文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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