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仙霞站在“九井十三厅”的上厅阁楼上，望着远处白云飘渺的梁野山，自言自语地说：“半年有余了，铁丐剑仙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陈仙霞，字云天，是闻名闽粤赣边的陈家寨“赛百万”的独子，家有良田千倾，山场万亩。乡间传言，此公琴棋书画兼善，好武，苦练多年。
去年腊月，陈仙霞上汀州府访友。来到水东桥边，但见人头攒拥，有卖狗皮膏药者口出狂言，说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又说英雄寂寞，偌大汀州府竟无人识货云云。
陈仙霞拔开众人，站在了场子中间。
把戏师是个敦实的壮年，打量了一眼陈仙霞，笑了：“你个读书人，莫要自讨苦吃喽。”
陈仙霞起式来了个太极拳的懒扎衣，右手伸了出去，气定神闲，说道：“请！”
把戏师一看，嗬，太极高手啊。遂不敢怠慢，变换桥马绕着对手转了几个圈圈。陈仙霞只是略微进退，右手一直随把戏师转动，如影随形。把戏师暗叫一声不好，冷汗直流，湿透衣衫。
“哈哈哈，冇（没有）功夫，还敢来汀州府卖狗皮膏药？”
“这兴宁阿哥，说的比唱的好听！”
“这三脚猫功夫，连路费都赚不到哟。”
围观者七嘴八舌的，这最后一句话极大地触动了把戏师。把戏师原本打算再转几圈后，说几句软话，把对方的太极神功捧上天去，体面收场。想想自己多日做把戏，狗皮膏药没有卖出几贴，成天啃冷饭团，这样折了面子，还真得连回广东梅县的路费都赚不到了。何以面对父老乡亲？何以面对老婆孩子？
把戏师想到这里，稳住了脚步，亮出寻桥招式，胸膛起伏。
陈仙霞绸缎飘飘，似笑非笑。
把戏师忍不住了，大吼一声，踏步上前，一拳冲出。
陈仙霞一招如封似闭，要化解把戏师的攻势，连消带打。
把戏师的硬功，可以单掌裂石，力敌水牛，这一拳冲出，直破陈仙霞双掌，结结实实地锤打在他的腹部。陈仙霞骤不及防，跌倒在一丈开外，老半天爬不起来。
众人惊呼，把戏师仰天大笑。
陈仙霞在仆人的搀扶下，一跛一拐地隐入人流中。一些擦肩而过的人，瞥一眼这位绸缎破裂者，满腹狐疑。
陈仙霞再也没有心事去拜访朋友了，租一艘蓬船，打道回府。
蓬船，汀江流域称之为“鸭嫲船”。史志记载，汀江水运繁华极盛之时，有“上河三千，下河八百” 鸭嫲船穿梭其间。
陈仙霞计划顺汀州府南下、经四都、湘店、回龙，过上杭县城，达中都大沽滩上岸，入武平象洞，翻十二排，直抵梁野山麓。
一路上，陈仙霞铁青着脸，不多说话。这一天，细雨蒙蒙，陈仙霞呆呆地望着移动的两岸青山，突然一拍船舷，跳出船舱，高声吟唱：“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壮怀激烈！”
舟子张开大嘴看着他，一时忘了掌船。仆人说，没什么，没什么，俺家公子在吟诗呐！吟诗，懂不懂啊？读书人的事，吟诗哦。
船过上杭，此地瓦子街是客家人的一个重要中转站，又叫瓦子坪、瓦子堡。上杭县城，汀江环绕，城池高厚，人称“铁上杭”。
这一日，彤云密布，老北风越刮越紧，细雨中夹杂着小雪粒，乡间谓之“米头雪”。
陈仙霞原有一帮文友在上杭县城，往日多与“琴岗诗社”唱和，诗友词长每每夸赞他为“文武全才”。如今汀州铩羽，陈烟霞无意在此逗留，吩咐舟子，直往中都。
顺风顺水，蓬船沿汀江而下。日暮时分，就来到了上杭中都的大沽滩。
大沽滩，是汀江中游著名险滩，两水相激，时有巨浪。中都，都者，小于乡，是元代以来对村里的称呼。
付清船租工钱，陈仙霞和仆人一前一后，拾级而上。
石阶顶上，是一处茶亭，曰“饮和亭”。客家人乐善好施，往往在渡口处建筑茶亭，便利过往行人。
雨雪不停，陈仙霞来到茶亭歇息，主仆闲话对答了几句。
“何人扰俺清梦呀！啧啧啧啧。”茶亭角落有一人嗡声嗡气。定睛一看，是一个衣衫褴褛、干瘪矮小的老乞丐。
腊月雨雪天，这老乞丐在这寒冷江风吹拂的茶亭酣然大睡，此非奇人异人乎？
“有酒吗？不让俺睡觉，就该请俺喝上三百杯！”
“有，有，有酒！老先生请。”
陈仙霞请老乞丐来到中都乡的“五枚酒楼”，叫来好酒好菜。中都一地，盛行南少林五枚师太一脉拳术“五枚拳”。此“五枚酒楼”想来是武林中人掌柜的了。
老乞丐连饮三坛客家酿酒，还直囔加酒加酒。陈仙霞说，老先生，我家有窖藏十八年的酿对烧，滴酒挂碗，管个够。老乞丐跳将起来，拖着陈仙霞就要走。
陈仙霞雇来一辆马车，半日行程，就回到了梁野山麓陈家寨。
陈家寨“九井十三厅”系客家庄园经典建筑，高楼瓦屋连片。
老乞丐在客房安歇，整日喝酒睡觉。
这一夜，子时，夜深人静，天上一钩残月。老乞丐悄悄溜出客房，舞动两把短剑，剑光闪闪，周身环绕。良久，老乞丐收剑在手，往嘴里一塞，吞食了。
次日夜，子时，老乞丐手持两颗大铁球，当当两声，就抛上抛下，玩个尽兴。良久，双掌轻怕铁球，铁球顿时成为粉齑，纷纷掉落。
又一个深夜，还是子时，老乞丐来到客房庭院，一只乌鸦在一丛毛竹上聒噪不已。老乞丐走过去，一腿就把碗口粗的毛竹扫断了。他显得很扫兴，转身回房去了。
这一切，都被陈仙霞看在眼中。他对老乞丐更是钦佩，招待得更是热情周到。
转眼就到“入年界”了。客家地区，一到“入年界”，家家户户就忙于过年的准备了。这天早上，老乞丐刚喝了一碗酒，就对一边恭恭敬敬侍侯着的陈仙霞说，实不相瞒，俺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铁丐剑仙神腿震三江”，简称“铁丐剑仙”，孺子可教也，俺要教你功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古籍，上书大篆：万法归宗。
陈仙霞单膝跪地，接过武林秘籍。
老乞丐又说了，你可知太极门的杨露禅？好，好，这小友和八卦门的老董邀俺到京城元宵赏灯。兄弟手足情义，俺得去呀，不去不行呐。说罢，无奈地摇头叹气，贤弟啊贤弟，分手没有几天嘛，为兄不是要在路途过年了嘛。
陈仙霞立即封好三百两汀州紫金山千足黄金，牵来快马一匹，赠送铁丐剑仙。铁丐剑仙也不推辞，抓过包裹往肩上一搭，飞身上马，朗声道：“三月必归，你那酿对烧可要藏严实喽！”
说罢，铁丐剑仙绝尘而去，消失在梁野山古道的尽头。
作者：练建安
单位：福建省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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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28 10:4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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