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 车 江文明 那时从乡村到县城,只能乘坐每天一趟的班车。
7岁时,父亲带我到湖坑车站看汽车。古镇湖坑,浅蓝色的天空,暗黑色的大树,灰铜色的墙垣,沾满了历史的尘埃,一片沧桑的颜色。卑陋的我,仿佛行走在梦中。
喜欢嗅着班车的汽油味。在晨曦的映照里,隔着黑压压候车的人群,隐约而又清晰地望见一辆浅绿色的班车,装满了乘客,慢慢从眼前开走,那是个多么美妙的感觉啊!稚嫩的心,就会跟随它飞向70余里外的县城,而自己的身子却仍旧呆呆地立在古镇晨光下破瓦残壁间,一任晓风新柳,芳草萋萋牵拉出无言的失落与轻轻的怅惘,缱绻萦回,丝丝缕缕悬浮在散发着汽车油味的空气中。
到了上中学,几乎每周乘坐班车。那总是从南江石扁头到学校的往返路程,是南溪村民来往于家和圩场的路径,是偏陋的山村与热闹的集镇贯通的行程。
坐在班车上颠簸仰合,如同站立在轮船的甲板上,心头别有一种异样的冲动。置身于疾速行驶的班车中,表面安静异常的我,常常禁不住好奇东张西望,一会儿瞧瞧娴熟转动方向盘的司机,一会儿看看身穿制服背着袋子的售票员,心里头充满了羡慕,连他们“耀武扬威”喝斥乘客的神气,也让我“崇敬”不已。 馒头一样的班车,总是把时间固定在滚动的车轮下,轮下的沙砾“沙—沙—沙”的发出乐音,节奏和谐,美妙动听。透过车窗玻璃,偶尔看得见枝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快速倒退的山川,应接不暇,不断变换着风景;碧绿的田野,跳跃着诱人的丰饶,与农民和耕牛组成了一幅幅美妙的图画;那些从山间田头走来的农妇,个个皮肤黝黑,挑着结实的箩筐或者畚箕,将一分分喜悦挑回家中。 永定多山,但山坡不高,杉木整齐排立;高大挺拔的松树和青青的翠竹,毫不吝啬地把茂盛与葱茏,赠予了每天从它们跟前的公路经过的班车。山峦折叠处,涧水也似不甘寂寞,把自己梳成一绺绺瀑布,让坐在车里的人们惊叹它的美丽与多情。 夜里坐车,别有一种韵味。夜幕垂落以后,青黑的雾气放纵般地四处氤氲,山风变得透凉,直侵车窗。黑咕隆咚的旷野,如豆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着,苍茫而又缠绵。无聊暗淡的繁星,常常使人生发出一种莫名的凄凉与感伤,而与之俱来的孤独,就像巨石一样,紧紧压迫人的思想。原来大自然空旷深邃,黑暗漫无边际,人却那么渺小,孤单寡助。此时,我感觉无边的黑影如鬼魅一般,无情地擂打我脆弱的心房,咚咚作响。片刻之间,我毛骨悚然,直到视线转回车内,方才觉得踏实安定。
喜欢瞅着一拨一拨上车下车的旅客,他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神态悠闲,提着或鼓或瘪的旅行包。班车每到一站,我常会依依不舍地目送那些才看得有点熟了的身影离去,再满怀热情地迎来新的乘客。这些人一下一上,动作虽极简单,却让我感慨它就像奇妙、变幻的人生旅程。再看看停在车站里的一辆辆车子,以及一个个神情漠然的乘客,他们坐在车上,有的在嗑着瓜子,有的在阅读书报,有的在打磕睡。无聊的我,竟会毫无意义地想:只消再过一会半刻,此生或许很难再碰到他们了;这些与我擦身而过的青年们,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他们即将去哪儿?
久远的班车,曾经载我成长,伴我憧憬,给偏僻的山村驶来了城市的气息。可惜在1994年前后,它就被时代逐渐淘汰了。如今,站在通往老家的公路上,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各种汽车,我常会想起当年乘坐的班车。 (《安全与健康》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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