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中秋月明时
与家人一起喝茶聊天,他们知道我平时喜欢写写,便说:“写写中秋罢。”我笑着没答。写什么呢?“游子思乡?”——我并没远游,中秋是一定会回去的。况且,名家大咖的名篇比比皆是,我辈汗颜。“借月抒怀?”——虽人到中年,但父母健在,家庭幸福,工作顺利,实在无怀可抒。那么,虚张声势,无病呻吟,我是万万不会的。还是记录我们那代人的中秋吧,兴许在记录中能找出你我的童年,“抢救”些即将或者已经丢失的东西。
祭月
那时,我们憧憬过中秋,并没有那么多诸如“团圆”“思乡”的想法,更多的是一些自己的“小九九”:一者能吃上肥美的鸡或鸭;二者能吃上那香喷喷的月华饼;再者能跟随着伙伴们去听“唱山歌”,看“伏山歌”,还有现在头脑中已经模糊的“端米筛测未来”和“顶牛”。 肥美的鸡鸭,大抵每个节日都有,但那月华饼倒是中秋特有。按我们客家人的规矩,大舅公大舅婆、外公外婆每年中秋是要按外孙辈们的数量逐一送齐月华饼的。节前几天,月华饼便送来了。每个月华饼都用白色塑料袋子套住,饼上头还压有一张小红纸。我们家家教好,偷吃绝不是我们兄妹的风格!我们透过塑料袋,天天看着那油光滑面的饼面,仿佛闻到了那饼香,盼望着中秋赶紧到来。然而,就是中秋,月华饼也只能是祭月后才能吃的。我们只能看着月华饼,咽着口水,盼望着祭月快点儿结束。每当吃完饭,我便会催促父亲快点祭月。父亲总会说:“莫慌,月光都还没出来呢。”我们便又端个凳子,眼巴巴地看着天空,盼望着月光赶紧出来。父亲在这时却不慌不忙地端出桌子,桌子上摆上“风灯子”(一个“凹”型的木架,高约50公分,正面宽约60公分,侧面宽约30公分,三面用红纸糊住,主要用于挡风),“风灯子”的外头朝月光的地方贴上用红纸写的“花好月圆”的条子,里头摆好香炉,香炉前面筛上三杯茶,摆上月华饼、水果、茶叶。一切就绪,就等月光出来。当月光从山那头刚探出头,我们兄妹就喊:“出来了,出来了!”父亲便点上蜡烛,焚上香,嘴中念念有词,大抵就是“愿月神保佑我们平安、幸福”之类的祝福语。我们的眼睛盯着那月华饼,心里想:该可以吃了吧。可是父亲把香烧完,又说:“月光还没吃呢。”我们强忍着口水,又一次盼望着,盼望着月光赶紧吃。父亲并没读多少书,自然也不会在这时跟我们说些诸如“大羿射日”“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的故事,所以我们只能默默地等待。父亲看着我们兄妹的神态,说句“月光吃过了”,便拿起月华饼,放在案板上,切成几块。我们分得月华饼,自然欢喜。那月华饼馅里头夹着炒香的花生米、猪肉、冬瓜条,外头洒满了炒香的芝麻,香喷喷的,要是咬上一块猪肉,嘴角流着油,满嘴的香气,煞是好吃。至今过中秋,嘴里仿佛都是孩提时那满满的月华饼的香!
月华饼吃过后,我们小伙伴们便会随着妈妈们去串门听山歌。村子里不少老爷爷老奶奶很会唱山歌,平日里上山砍柴割铁芒箕时,经常能听到。那时在山里头,这边一句,那边一句,你来我往,和着鸟鸣声和泉水“叮当”的声音,听着很是惬意。这时,往往在村里比较宽阔的院子里,摆上了凳桌,凳子上坐些上了年纪的,或男人,或女人。在一片吆喝声中,山歌便响起:“八月十五逗月华,郎出麻饼妹出茶。阿哥出的酥麻饼,老妹出的细嫩茶。”另一边也跟着唱起:“月光华华,点火阿哥食茶,茶一杯,酒一杯,滴滴哒哒讨媳妇,讨个媳妇高天天,煮个饭子臭火烟,讨个媳妇矮礅礅,煮个饭子香喷喷。”那边也不示弱:“月光光,秀才郎;才郎背,揪韭菜;韭菜黄,偷翻塘;塘里捉只鱼子八尺长,鱼头拿来讨大嫂,鱼尾拿来嫁小娘;小娘姑,会喂猪,喂哩猪,肥渍渍,杀哩开来一把骨。”…… 我们小孩子并不喜欢那拖着长音的山歌,往往听完几句,笑闹着借着皎洁的月光,便又邀着去别家看“伏山歌”了。“伏山歌”以妇女居多:一个妇女伏在桌上;一个妇女焚上一炷香,朝月光光不停地祭拜;一个妇女时而烧上几页草纸;另外一个妇女不停地念着 “一层火钵一层金,一个仙人来念经,念么经,叮当经,烧么香,烧天香,点么灯,叮当灯,风吹竹叶叮当响,叮当响,响叮当,唉唉哟,带涯弟子上天堂,上了一堂又一堂……”往往从“一层”念到“十层”,循环往复,直到伏在桌子上的妇女自言自语。大家便静下来听那妇女自说自话,免不了 “哈哈”大笑。如果说到“泄露天机”之时,往往又赶紧摇醒那妇女。大家也在自娱自乐中渐渐散了场。 当然,也有不“伏山歌”的,“端米筛测字”算是有趣的了。把米筛悬空系在梁上,米筛中放些谷子,叫一人蒙住眼睛,手握一根似笔的木条站在筛子的前方。另一人,不停地念着“咒语”(“咒语”内容实在无从考证)。随着那不停的“咒语”声,只见蒙着眼睛人的手开始晃动,在米筛的谷子里胡乱画着。念“咒语”的人便停下,叫停了蒙眼睛的人。于是大家便凑前看着那谷子中的线条,七嘴八舌地说着,各有各的说法,但无非就是以后大富大贵、子孙满堂之类的吉言。如此轮番着进行,笑声不断。我至今都不懂这些是不是属于迷信,但这确实是我们真真切切童年中秋的回忆。 又是中秋月明时,虽然王阳明说“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但是对于一个离家并不远,且父母又健在的游子来说,每年中秋回家团圆仍是必不可缺。然而,如今的晚饭后,左邻右舍的麻将声已经取代了那绵延的山歌声,电脑前的游戏声更是“声声入耳”。 待父母回房休息,我记下这些文字,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轮圆月,久久未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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