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胜迹复登临 ——读《时光村落》有感 练建安 阅读戴云飞《时光村落》(福建美术出版社,2013年8月版),好像有大唐陈子昂登幽州台时的感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天地悠悠,谁还在流泪呢? 村落,为农耕社会的空间形态,冠以“时光”两个字,就有些岁月流逝的模样了,就有些感伤情调了。其实,作者云飞兄和壶仙等一群“小伙伴”在永泰山水流连忘返、诗酒唱和之际,“时光”确实如流水,彼时彼刻,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瞬间。多少年之后,也总会有另外一些人,做着差不多同样的一件事,心态也必定不会有多大的变化。“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章武先生序《时光村落》,重点提及文中之“趣”,即生趣、情趣、理趣、谐趣并存。壶仙《沿着古人的文字抵达时光村落》,标题就说明了他的总体评价。此外,“文如其人”、“痛快淋漓”是笔者和壶仙兄相同的阅读感受。 古来散文理论,蔚为大观,或曰“文以气为主”( 曹丕《典论?论文》),或曰“感兴”(陆机《文赋》),或曰“风骨”(刘勰《文心雕龙》),或曰 “文章合为时而著”( 白居易《与元九书》),或曰 “文以识为主”( 刘熙载《文概》)、或曰“独抒性灵”(袁中郎《叙小修诗》)……或曰“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苏轼《答谢民师书》)。 闽省当代散文理论,有“审智”一说。“审智”散文者,似与桐城派散文“义理”、“考据”、“辞章”一脉相承。在我看来,《时光村落》有“审智”散文的某些特征。 何谓“义理”?在《云顶?天池?佛光》一文中,作者写道:“也曾在冬日里,独自一人,在天池上冥想,直到暮色四合。站在天池之巅,山风簌簌,丝毫没有山高我为峰的感觉,只觉得天地苍茫,人生渺小,一股寂寥落寞的悲凉感,从胸中而来。当时我正处顺境,不知为何会又这种感觉。世事难料,人生无常,或许当时便有所悟。”《野鸟一声飞过溪》,作者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像处士那样超凡脱俗,不为名所累者,自是让人钦敬。然许多人就像那只野鸟,‘叽’的一声过后,再无声息,并未给历史的天空留下什么。如果那只野鸟曾经过得自在,那又何妨呢。”这就是“义理”了。我们在《时光村落》一书中看到,三十余篇散文中,时时流露出作者眷恋故土山水、珍惜乡土历史文化的忧思以及随遇而安、乐天知命的通达情怀,间或,流露出古代高人隐士风范。 “考据”。写文化散文,难免涉及一些历史人文掌故。时光流转,历史的真相往往成为满山碎片。出于地缘或乡村家族声誉等原因,可以为一方水土增重的大人物的历史,就可能演变得扑朔迷离。《时光村落》中的考据,显见作者古学修为和实事求是精神。《七年三度状元来》,叙写永泰县科举史上的辉煌一页。南宋乾道年间,1166年、1169年、1172年三科状元萧国梁、郑侨、黄定,均为福建永泰(旧称永福)人,七年联奎三状元,绝无仅有,影响深远。农耕时代,家族支派多有往来迁徙,而县域时有变化。如此,在时兴争夺历史名人的今日,三状元中的一、二位状元的祖籍地,也就可能成为“悬案”了。作者以方志、谱牒、方言、联奎塔实物等多个角度、多重证据,力证三状元均为永泰人,他方人士难以置喙。难能可贵的是,作者为莆田人,在“争夺”萧国梁状元时,坚定地站在了永泰的一边。 作者心平气和地说:“虽说时下连西门庆的故里也有人争,但莆田人大可不必争这三状元。福建46位状元,铁板钉钉的莆田人就有10人以上。状元中还出过陈文龙那样的人物。1076年,徐铎、薛奕文武双状元。皇帝听说文武状元来自同乡,兴高采烈,赐诗‘一方文武魁天下,四海英雄入彀中’。……1453年,省乡试中榜90名,莆田人占了一半,号称‘一邑半榜’,1521年,进士又占全省一半。以上只是随手摘取的凤毛麟角,莆田称‘海滨邹鲁’、‘文献名邦’,绝非幸得。” 一边是故乡,一边是“久住他乡即故乡”,如何处置乎?实事求是,以证据说话,以事实说话,持论中正平和。 如此极见考据功夫的篇什在《时光村落》中比比皆是,如《山水人文方广岩》《清音山水休招隐》《寻找小桃源》《何人写数枝》《名山室与白莲教》《张圣君与方壶山》《黄文焕与姬岩》《关于永泰武状元》等等。 既然是文化山水散文,考据是“发思古之幽情”的必要基础,关键之处,还是要让笔下的文字有鸢飞鱼跃的气象,要有章武先生所说的“生趣、情趣、理趣、谐趣”。《时光村落》正是如此。 散文辞章,有说“杂糅”、有说“闲适”“平和冲淡”、有说“神散形不散”、有说“意境”“意象”水乳交融……东坡先生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文说》)。 壶仙说《时光村落》:“文字特点是口语化,随性,不做高深的文字游戏,语言灵动而劲道十足,行文幽默而智慧,构思天然而豪迈,情感率真而沛然,直面生活而坦然,不讲什么章法,却是真性情的文字。”壶仙此说,笔者所见略同,所不同者,是“不讲什么章法”。笔者认为,《时光村落》看似不讲章法,率性而为,实则大有讲究,其辞章特点是远取古典文学尤其是明清小品精华,化入现代汉语进行恰当的个性化的表述,随性的口语化是其表象,骨子里,大有古文笔意,近于“随物赋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如此说来,《时光村落》又深受苏东坡先生的影响了。 一个作家作品的形成,因缘巧合,风云际会,一果多因,包括作者自己,谁也一时难以说得清楚。我等读者何妨见仁见智?重要的是,作者笔下的永泰青山绿水还在那里。它们并不说话,迎送着古往今来无数“观光客”,览胜登临。
作者:练建安 单位:福建省文联《福建文学》编辑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