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雅人
黄征辉
雁石,闽西辖地内一个既平常又不平常的镇子。 上世纪,好几个大型国有企业落在雁石,加之原先就有铁路通过,遂使小镇成了人们心目中的一个重镇。三十多年前,我在龙岩求学,和几个同学第一次坐上火车,专程去雁石观光。在镇子的溪流里还乘了一回渡船,新鲜得很。以后读到沈从文的小说《边城》时,联想起了这次摆渡的经历。而今的雁石,依然是闽西的名镇,经济盛华,好几处景致游人摩肩。当然也出了一些人物。 在雁石的人群里,我仅仅交了一个朋友,也姓黄,名镇坤。他在雁石中学教了多年英语。上课之余写作,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在镇子内外渐渐有了一些名气,人称“雁石才子”。遇见他,我便称其“镇坤兄”,或说“本家好”。 好些年前的某个周末,邀上小我两岁的镇坤兄,同往漳平城里,去访几个情趣相近的朋友。 朋友盛意,设宴相待。满座皆欢,推杯换盏。此种场合,我是低能怯懦者,只能采取“一杯打天下”的策略--敬酒时强调自己不擅杜康,“吾饮一口,各位随意”。而这一口,每每是“樱桃小口”。如此,至宴毕,我可能也就拢共喝下一杯的量(常常还悄悄地“年年有余”),以确保逢宴不倒。 而镇坤兄,酒量不错,好几杯,人又实诚。那天在酒桌上,人家敬他,他必饮,饮则满杯。他亦频频举盏回敬。几个时辰下来,不知转了多少轮“通关”,座中已有好几位醉态尽显,由“甜言蜜语”转至“胡言乱语”阶段。镇坤兄也已满面赭红。我心忧虑,扯他衣角,道,兄弟,我们该谢辞了。 扶着摇摇晃晃的同伴回到住处,让他躺下。不久,镇坤哇哇呕吐,倾泄得满身满床的秽物,酸臭满屋。无奈,我找来抹布,端来水盆,帮他清理祛扫。折腾半日,安顿其呼呼大睡。我一夜辗转,心不踏实。 次日,朋友安排去华安看土楼。醉酒者还在沉眠,遂交代服务员关顾。等我们回返,镇坤兄还在床上似醒未醒,口中喃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 镇坤的外像在靓女们的眼中,绝对算不上帅哥。他身腰墩实,面庞黧赤,发式是不讲究的,如贾平凹形容自己,生就一副农人相。在生人面前,镇坤兄不多言辞,给人木讷、土气的印象。他认为,自个不酷,也不算丑,站得出去。至于像个农人,家里八辈子都是刨地的,并不丢脸。 说起现在的日子,一个人的工资养三口,他道,很不错了,跟过去相比,幸福多了。他八个兄弟姐妹,在大集体年代,家里是老超支户,生产队里有些人认为是大家养着他一户。鄙视、讥嘲,父母受了许多欺辱。从小心头憋着一股气,想,总有一天,会翻过身,挺直腰杆。 恢复高考,给他的命运带来转机。他报考的是中文,然,由于英语成绩得了25分(当时算比较高的外语分),最终成了师专英语系的学生。他心里兴奋呢,管他什么系,跳出农门就行。 毕业后,镇坤被分配到上杭古田中学当教员,一待六年。三十出了头,却未能成上家。主要拦路虎是家底薄,居地偏远。他只好要求调到离家近一些的雁石中学。几经折腾,调动将要成功,此时,这里的一位姑娘托人传来信息,愿意跟他。他叹气,早一点,我就不走了。 后来与之结成秦晋之好的那位,高中毕业,虽无职业,却性情温和,俭朴掌家,把个并不宽裕的小日子打理得光光鲜鲜,有滋有味。这也就为镇坤兄的文字生涯免去了后顾之烦。 我打趣他,你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了,有无浪漫韵事让吾等分享? 他道,我这般的老实头,过去未得浪漫,现今也沾不了韵事。我出门,太太就说多吃菜,少喝酒,别无交待。 镇坤最大的兴致,闲下来了,便读读书,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他写的是身边的人,熟悉的事,或是回忆过往,或是描摹家乡的父老。他的性子喜静,文字也是安静的。看到他在报刊上露面的文章,许多读者都会注意的,禁不住就会从头至尾读下去。言语内敛、素朴,简练而不简单,让人去慢慢品。读这样的文字,总使人想到作者是有才情的,有扎实书底的,有灵性、有悟性的。 因为不是小说,不以讲故事为能事,读散文,便是在读语言,读韵味。镇坤是深谙此中三昧的。他道,老一辈作家,敬佩汪曾祺、沈从文等;新一代的,欣赏新疆刘亮程等人的散文。于是,我们一起说道刘亮程那本《一个人的村庄》之诡妙。 这些年,他入了省作协,也获了一些奖。谈论起来,知他是清醒的。当下文坛,事像纷繁,鱼龙混舞,容易让人头晕。要有自己的定力。笃信:这奖那奖,不如老百姓的夸奖;金杯银杯,不如读者们的口碑。 镇坤兄的作品数量早够出书了,却至今没有一本集子。他的一些实业做得不错的学生,对他说,老师,我们凑钱,帮你出书。 他摆手说,我那书,可出可不出,没啥价值的,不敢糜费你们的钱财。你们应做更大的事,更需要资金。 学生们摇头,觉得老师有点迂。 我听了他关于此事的絮叨,食指点他,长吁一声,你,你傻不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