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微型小说(小小说)年选参选作品之一 练建安 药砚 (原载《天池》2016年第6期) 练建安 阳光朗照,河头城浮动飘忽的浓雾渐渐消散。 石钵头赤裸脊背,噔噔踏入石坝码头肉铺摊点,立定,双肩一耸,大块猪肉扇啪嗒一声脆响,平摊在了肉案上。两个伙计手忙脚乱,将猪肉扇挂上一根铜皮红木大秤。一个掌挂钩,一个挪秤砣报数:“二百……三十一斤半。”石钵头乜了他们一眼,操起两把剔骨尖刀,咔咔磨擦,笑骂:“黄疸后生!” 河头城是汀江水路的一处大码头大墟镇。千里汀江发源于武夷山脉南段,流经闽西诸县,众水汇集,至粤东三河坝后称韩江,过潮汕入海。河头城往下走,险滩密布,流急浪高。土洋山海货物,在此集散驳运。往来船只,俗称有“上河三千,下河八百”。 河头城店铺多,人流量大,寻常日子,也可销出三二十只大肥猪。石坝码头石阶顶端的左侧,多有卖客家风味小吃的摊点。右侧,是一长溜的松木厚案板,竹狼叉撑起,谷笪搭棚。石钵头拳头大,头一张,铁定是他的。 墟镇巷道,湿漉漉的,水气淋漓。此时悠悠然走来一位身穿灰布长衫、手摇折扇的精瘦老人。他迈着方步在猪肉摊边踱了三二个来回,瞧瞧,点点头,似笑非笑。 石钵头认得此人,是个老童生。传说是满腹诗书,考到胡子花白,连一个秀才也没捞着。每逢四乡八邻迎神打醮抬菩萨,他总要摇头晃脑地高声吟唱他那又长又臭的文辞。他教蒙馆。刻薄者当面叫他华昌先生,背后就不客气了,叫他老穷酸。 长衫洗得发白,几块补丁格外刺眼,看着老穷酸装模作样赛百万的架势,石钵头扭头噗地吐出了一口浓痰。 华昌驻足停步,收起折扇,倒转扇柄指点,问:“前蹄,几多钱啊?”石钵头利刀游走剔骨,沙沙响。“老弟,几多钱?”华昌再问。石钵头说:“现钱,不赊账。”华昌说:“你这后生哥啊,好没道理,咋就说俺要赊账呢?” 石钵头说:“搞笑嘴!”华昌在衣兜里摸索良久,拍出了一把制钱。石钵头将制钱收拢、叠好,放在案板前沿,说:“钱你拿走,莫挡俺做生意。”华昌说:“无怨无仇,做嘛介不卖?”石钵头斫下猪蹄,说:“看好了,可是这副?”华昌点头。石钵头抓起猪蹄,猛地往后抛入汀江,说:“俺要敬孝龙王爷。不行么?”华昌拣起制钱,一声不吭地走了。身后传来阵阵哄笑声。 半个月后,华昌带着几个破蒙童子江岸踏青,歇息于城东风雨亭。彼时,石钵头正惬意地嚼吃着亭间售卖的糠酥花生。一扬手,花生壳撒落遍地。石钵头说:“咦,巧了,今哺有八副猪蹄,老先生有现钱么?”华昌面无表情,牵着童子匆匆离去。走不远,就听到石钵头的两个伙计阴阳怪气地高唱一首当地歌谣:“先生教俺一本书,俺教先生打野猪。野猪逐过河,逐去先生背驼驼……” 后来,他们还遇过几次。石钵头迎面昂首阔步,华昌就背向闪在路边。有一次,看到石钵头从远处走来,华昌竟绕上田塍,避开了他。 华昌是邻县武邑山子背人。山子背距河头城七八铺远。他那蒙馆设在张家大宗祠里。 夜晚,细雨濛濛,倒春寒风吹动西厢房窗棂。昏黄油灯下,华昌翻阅旧日诗稿。当他读到“学书学剑两不成”时,不由得悲从中来。 嗒,嗒嗒。有轻微的叩门声。没错,是叩门声。开门,竟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李半仙。 奇香扑鼻。李半仙拎着一副卤猪蹄,笑眯眯地看着他。 转眼到了仲夏。这个午日,童子早散学了。华昌困倦欲睡。宗祠内,闯入了一个莽汉。定睛一看,却是石钵头。 石钵头拎着一副肥硕猪蹄,恭恭敬敬地放在书案上。华昌轻摇折扇,说:“得非有辱斯文乎?”石钵头懵懵懂懂。华昌合上折扇,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石钵头愕然。华昌站起,迈方步,七八个来回,用了大白话:“有嘛介求俺?直说吧。”石钵头苦着脸,说:“俺老娘瘫了。李半仙的药方,求您老给半块端砚,做药引子。”华昌坐下,说:“奇了怪了,这端砚何处无有?为何要俺给你?”石钵头说:“李半仙说了,定要半块阿婆坑的端砚,甲子年中秋日戌时月圆蓄墨的。百砚斋掌柜的说,那时日,方圆几百里,只有您老先生买了一块。”“哦。”华昌说,“桌上有。识字么?”石钵头苦笑:“开过蒙,又被先生赶回家啦……略识几个字。”华昌微闭双眼,说:“自家看,可要看清喽。” 石钵头抓过端砚。长九寸,宽五寸,厚二寸一分,份量颇重。抬起,勾头看去,砚底刻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甲子年中秋日戌时练华昌购置于河头城百砚斋。”石钵头认得时日数字,说:“就是这块,就是这块!”说着,掏出一锭约摸五两重的银子。华昌正色道:“做嘛介?百善孝为先。拿开,俺不收钱。” 石钵头嗫嚅不知所措了。华昌自言自语:“李半仙?这个李半仙搞嘛介名堂?”石钵头急了:“老先生,俺……俺……”华昌举手截止,说:“后生哥,半块,何谓半块?就不能有丝毫差错,分得来么?”石钵头额上冒出冷汗,说:“刀斧斫开?”华昌笑了:“何须如此麻烦。” 华昌接过端砚,手执两端,正对天井。天井里阳光热辣,后龙山高树有蝉声传来,高一声,低一声。 华昌十指紧扣,双腕抖动。端砚分成两半,齐整如刀切。 【作者:练建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福建省文联冰心文学馆副馆长。单位:福建省文联冰心文学馆;地址:福州长乐市爱心路193号;邮政编码:350200。】 傀儡戏 (原载《小说月刊》2016年第7期) 练建安 正月十三,晨。杭川“老荣顺堂”傀儡戏三脚班师徒三人,从武溪河的鸭嫲船上走出,上坡,来到了百姓镇。 “师傅入村仅两仨,全班胡笼挑一担。锣鼓竹架背一把,男女老嫩都喜欢。”顺口溜描述了傀儡戏班行走乡村的生动情形。 汀江流域客家聚居地,逢重大节庆,排场的村镇,必请“吊傀儡”的来热闹热闹。去那里呀?看“吊傀儡”的。 “老荣顺堂”仅一师二徒。师傅叫公背佬,头徒为法荣,小徒法顺。田公弟子,多有法字。开演时,前台正副两人提线演唱,后台一人掌鼓板兼帮腔,“生旦丑公婆净”六行七腔,高腔。 眼下,三脚班穿过古镇的迎恩门,他们要到武侯庙去。 这古镇,号为百姓镇,位于武溪河畔,控扼诸边。大明洪武年间设置武平千户所,筑三城,城高而厚,互为勾连。草创之初,有十八将军入城。北地将军,思念家乡。朱洪武特许其制作宫廷花灯,闹灯时间延长。民谚说:“有食无食,聊到正月二十;有聊无聊,聊到灯了。” 迎恩门到河边,有一条长街,两侧店铺林立。长廊上,悬挂形制各异的精美花灯。道路中间,铺设清一色的石板,光滑锃亮。师徒仨靠边走。旧时,石板路仅供军家人和有功名者行走。虽时过境迁,他们还是守着老规矩。 小徒法顺身板挺拔,他挑着担子,走着走着,就落后了几步。 路旁店铺,有卖簸箕粄的,热气腾腾,食客甚众。当炉操持者是一个美艳少妇,见法顺,抿嘴一笑。 “来啦。” “来啦。” “食朝么?” “庙里有吃的。” “俺送过去的。” “多谢。” 公背佬和头徒双双停下,他们没有回头。迟疑片刻,法顺赶紧跟了上去。师徒仨的脚步又向前移动了。 民间组织的主事者,此地称总理。武侯庙的,姓罗,唤作罗总理。罗总理年近古稀,笑呵呵的,似笑弥勒。望见师徒仨,就迎了上去,嘘寒问暖的。身后的几个理事点燃了千响鞭炮“遍地红”。 武侯庙又叫上庙,是三进二厢的庭院建筑,飞檐斗拱,花木扶疏。正殿,有仙风道骨、羽扇纶巾的诸葛孔明雕像,香烟袅袅,电灯红烛闪亮。木柱上刻有楹联:“日月同悬出师表;风云常护定军山。” 恭敬上香毕,公背佬领两徒退到西厢房歇息。 正月十三,开场戏安排在夜晚。三脚戏班子既来到此地,便须开锣,鼓点不停。傀儡戏班的锣鼓经类似汉剧,“火炮鼓”、“后槌”、“水波浪”都有。锣鼓声中,公背佬虔诚地请出一尊观音木偶,稳坐镇台。 食朝,果然是温软如白玉、葱油香扑鼻的簸箕粄。 公背佬提着一盒礼品,和笑弥勒出外去了。徒俩明白,这是去打点关系。远道谋生,这是免不了的礼数。 就在公背佬跨出庙门的瞬间,愣住了,他竖起双耳,捕捉到锣声有一丝散乱。笑弥勒说:“咋啦,丢金元宝啦?”公背佬说:“光记得带五香豆腐干,添放(忘记)鱼粄啦。”笑弥勒说:“嗨,老朋老友了,客气啥?老镇长等着你呐。” 公背佬心似明镜,打锣的,是法顺。这浑小子,丢了魂啦? 夜幕降临,古镇花灯次第点亮,交相辉映,色彩梦幻。近年,青壮镇民多外出务工,一些人刚过完年,就迫不及待地涌向城市。古街上行人稀落,与年前形成鲜明对比。 三三两两来人了。和以往熙熙攘攘、大呼小叫的热闹景象不同,来人多半是老幼妇孺。 往年这个时候,下庙的锣鼓声总是抢先响起。今年正月,崇德堂戏班就不来古镇了。他们随打工者到广深一带巡回演出,美其名曰:“送温暖”。少了唱对台戏的劲敌,公背佬颇为失落。 笑弥勒和一干理事会成员拥着老镇长来了。老镇长手捧菠萝罐头玻璃杯,喝口浓茶,说:“傀儡戏好,好啊,开演吧。” 锣鼓齐鸣,开台仪式唱道: 香烟缈缈透云霄,拜请杭州铁板桥。 铁板桥头请师傅,腾云降雾下云霄。 …… 远道带来沉香木,降福消灾,家家齐唱太平歌。 你问他,将军战马今何在?四路鲜花满地开。 开场戏是《跳加官》《打八仙》。再一出是新编的,《刘伯温筑城》,说的是,大明诚意伯刘伯温督建武所城的故事。 看完《六国拜相》,老镇长一干人就客气地告辞了。接下来,便演出《金殿配》《打金枝》《张四姐下凡》,热闹而漫长。孩童们新奇过后,个个昏昏欲睡,老妇们也困倦了,打着哈欠,提着板凳,陆陆续续携带孙辈回家去了。 春寒料峭,屋檐有露水滴落。偌大的一个场子,就剩下了一个人,坐在空阔天井边缘的竹椅上。 此人正是古街簸箕粄店的女主人,叫阿惠。 正月十三到二十,阿惠每晚都是最后走出庙门的观众。她嗑瓜子,看戏,也看人,不经意地瞄瞄法顺,更多时候,看着一盏一盏花灯出神。 笑弥勒不能走,陪着,就四处溜达。这又折回来了。他说:“阿惠,你也该挂一盏花灯啦。” 阿惠半响不语,泪光闪烁。 “哎哟老鼠!”笑弥勒惊叫着钻入厢房了杂物间。 正月二十,古镇演出最后一天。早上,法顺说要上街买点东西,公背佬问买什么?法顺支吾其词。 法顺还是逛街去了,傍晚才返回上庙。师兄敲打了大半天的乐器,手腕酸疼,气咻咻的,说:“簸箕粄带回来了?”法顺说:“千层糕。您爱吃的。” 深夜,曲终人散。师徒仨默默收拾行头。法荣突然冒出半截话:“咦,没来!”法顺低头不响。公背佬轻咳了两声。 次日大早,师徒仨要走了。笑弥勒把一个大红包塞入公背佬的口袋,略带歉意说:“都打工去了。明年早点来。”公背佬笑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出门,走在古街上,晨光普照。途径簸箕粄店铺,还是老样子,热气腾腾,食客盈门。阿惠看见他们了,她将蒸笼盖一把揭开,茫茫白雾,笼罩了店铺门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作者:练建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福建省文联冰心文学馆副馆长。单位:福建省文联冰心文学馆;地址:福州长乐市爱心路193号;邮政编码:350200。】 破结 (原载《长城》2016年第4期) 练建安 看不出来,邱佬年届花甲了。人说“六十花甲转少年”。他行走如风,在秋阳下一条蜿蜒的山路上。 邱佬提溜着一个褡裢,他赴墟去,象洞墟。该墟场是汀江流域的一个闽粤边贸集镇。《武邑志》记载:古时此地“重冈复岭,群象出没”。 象洞墟是老虎墟。日近正午,墟镇在望,此刻的邱佬哼着山歌小调,悠悠晃荡。 邱佬是远近闻名的功夫高人,南少林五枚拳师,一大把年纪了,尚可接连打几个旋风飞脚。他曾经是汀州府杭川县衙快班捕头,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一般人说起邱捕头,大凡要四下瞧瞧,放低调门。 邱佬有五子,皆成材,长子为泥水匠,守家。余四子做木纲生意,在汀江大码头峰市、三河坝都开了店铺。 邱佬在长期的捕快生涯中落下了诸多伤症。前些年,他在无意间得罪了新任县令,遂退职还家。 邱佬闲不下来,扛一把康熙年间制造的“三眼火铳”满山转悠,猎获的山鸡,吃不完,腌制,风干,挂满了屋檐下的几根竹竿。 邱佬走近了一座石拱桥前。此处两山夹峙,溪流湍急。民谚云:“石桥半,出通判;石桥全,出状元。”数百年过去了,出状元遥遥无期。 对面,鱼贯走来一群“上岭割烧”的村妇,都挑着两大捆柴草。邱佬昂首阔步,抢先上桥。村妇们只得退避路边,放下重担歇肩。一位叫黄三妹的,甜甜地笑:“邱叔,赴墟啊。”邱佬轻哼,径直走了过去。 有村妇嘴一撇:“呸,霸坑鸟!”黄三妹说:“婶,邱叔好出鬼,衫尾巴也会打死狗。” 正午时分,邱佬抵达墟场。这恰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张记饭铺里,邱佬美滋滋地吃下三大碗牛肉兜汤和三大碗鱼粄,惬意地踱出店门,他一眼就瞧见了街角的那一箩担金黄烟叶。 “哎,烟叶,几多钱?”邱佬鞋尖碰碰箩担。 “黄金叶哪,啧啧,先生好眼力……咦?稀客啊,稀客!”卖烟叶的,是个粗黑汉子,脸色突变。 “你?” “嘿嘿,贵人多忘事。” “你是?” “早听说捕头大人剥下老虎皮啦,哈哈哈,咋就不穿了呢?威风!” “你……是?” “十三年前,砻钩滩。捕头大人可还记得?” “是你!” “人都绑上了,还一拳打断俺哥三根肋骨。捕头大人,你好功夫哪。” 邱佬抬脚要走。汉子一手搭上了他的左肩。邱佬发暗劲,却动弹不得。他知道,走不了啦。 邱佬问:“你,你想要做嘛介?” 汉子说:“大老远的,山不转水转,缘分哪,到贵府讨一碗酒喝,咋样?” 邱佬想了想,朗声大笑:“好啊,走嘞。” 邱佬在前,汉子挑担在后,出墟场,往邱家寨。 路上,邱佬遇到了好几拨赴晚墟的乡邻,又是咳嗽,又是开合嘴巴眨眼睛。那些人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走了一铺多路,到了甘露亭。常年在这里卖盐酥花生的炳泰伯公,是邻村熟人。他的一个儿子就在木纲排帮,是老三的手下。打个招呼,料想他可以唤人解难。 入得茶亭,不见炳泰伯公。一个半大后生叫卖野果当莲子。 “人呢?” “俺不是人吗?当莲子甜哦。” 邱佬虽不喜欢,还是掏钱买了一把。他背着汉子比比划划的,半大后生眼愕愕的,不解。 邱佬请吃,汉子不理睬。一路上,他通常板着脸不说话。 一前一后,两人来到了村口。向阳山坡上,有一群人挖山取土。“南七北六十三寨”功夫最好的“黑龙老虎”刚好在那里。 邱佬按捺兴奋,朝山坡高喊:“黑龙啊,老虎,来俺家喝酒哟。” 山坡上,有人嘀咕了,不是年不是节的,霸坑鸟请人喝酒?啥时喝过他家的酒啦? 记不起来了。 他们摆了摆手,又挥动了锄头。 邱佬有苦难言,磨蹭进村,磨蹭入屋家。 大儿子出门去了。哺娘见有人客来,麻利地取下两只腊山鸡,生火烹饪,很快整出了几样荤素,在厅堂八仙桌上摆放好碗筷酒菜,退入厨房。 酒,是大坛“酿对烧”。 两人东西对坐。 汉子不动筷子,连干了三大碗,鸡公碗。 两碗过后,邱佬说:“上了年纪,不比当年啦……” 汉子说:“喝酒。” 邱佬长嘘一口气,端起酒碗,仰头,亮出碗底。 三个来回,邱佬歪歪斜斜,快扛不住了。 汉子依次慢慢地又喝下了三大碗,满上,点滴不漏。他目光尖锐,直逼邱佬:“不喝,就不是人操的。” 邱佬嘴角微微搐动,南向瞄了瞄。南面墙壁上,挂着他的“三眼火铳”。 汉子伸出右手,缓缓收回。那意思很明白,他距离近,头脑清醒,手快。 邱佬说:“吃菜,您……吃菜。” 汉子说:“不喝?俺可认得你家。” 邱佬端起了酒碗,双手颤抖。 忽听外头传入咔嚓噼啪的巨响。循声看去,是隔壁邻居阿贵跑到院子里劈柴来了。 邱佬心想,这混小子不是跟铁关刀跑江湖了吗?咋又回来了呢?还认错了家门? 正迷惑间,一团黑影遮挡了厅门。阿贵拎一截饭碗粗细、三拃长短、盘根错节的鸡翅木,说:“叔,借担杆。” 汉子问:“做嘛介?” 阿贵说:“劈柴。” 汉子冷笑:“铁斧破不开,担杆有嘛介用?” 阿贵恍然大悟:“对呀,对呀,麻烦贵客您搭把手。” 汉子手握鸡翅木。阿贵十指插入缝隙,大吼,鸡翅木开裂两半。 汉子起身,说:“俺喝高啦,喝高了呀,又醉又饱……又醉……又饱喽……”挑起箩担,踉踉跄跄,转入屋角后,疾步出了村场。 邱佬冷哼,回过头说:“老侄哥啊,往后有啥事,跟你叔打个招呼。” 阿贵说:“叔啊,俺家瓜藤爬过墙,您老就不要连根拔啦。” 【作者:练建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福建省文联冰心文学馆副馆长。单位:福建省文联冰心文学馆;地址:福州长乐市爱心路193号;邮政编码:35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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