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客家老练 于 2015-11-14 14:25 编辑
镇物
练建安
长长的鞭炮高挂,点燃,噼噼啪啪,四周山丘田塅回荡着欢快的炸响,老屋鹅卵石地面上,撒落了片片鲜红的纸屑。 一棵三丈余长、直径盈尺的上等杉木横跨两只木马之上,这将是老屋左侧正在兴建的“福庆楼”新宅的栋梁。烟雾弥漫间,杨牯师傅和他的徒弟板顿手持墨斗曲尺,蹦跳作禹步,中气充沛、尾音摇荡地念唱:“一棵老树在青山哪,今日鲁班仙师取来做栋梁。” 众人应和:“好啊!” “梁头雕出金狮子哪,梁尾雕出金凤凰。” 众人应和:“好啊!” “梁中雕出金龙现哪,金龙出现大吉祥。” 众人应和:“好啊!” 众人就是老屋主人的一群亲朋好友,中有荷香妹子,是屋主赵德福的小女儿,她忍不住噗嗤一笑,扑闪着大眼睛,一甩乌黑的长辫子,转身走入里屋。 板顿瞧着她的背影,锤凿声就有些散乱。杨牯师傅轻咳一声。又合拍了。 闽粤边区客家民居,均为生土建筑,永定大埔南靖多方圆土楼,蕉岭平远梅县多围龙屋,交界处的杭川武邑,又多了“一字横屋”和“四扇三间”。 那边厢,夯墙声声;这边厢,锤凿叮当。秋日的山区,日丽风和,蓝天高远。 荷香手提竹篮,走出里屋,在遍地木屑间雀跳,立定了,叫:“杨牯师傅,快来吃点心啦。” 板顿离她近,满脸堆笑:“妹子,又带嘛介好吃的啦?” “你猜?” “俺猜不出来哟。” “嘻嘻。” “俺猜,黄猄鹿肉鹧鸪汤。” “嘻嘻,板顿哥真逗。” 杨牯师傅放下锤凿,行前,洗手,擦干净,双手揭开鸡公碗头盖,呵呵笑了:“荷香,好香哟,簸箕粄哪。” 师傅还没有动筷子,板顿已吃光了另一碗。他意犹未尽,伸出舌头舔食碗内的葱油迹,吧哒吧哒的。荷香皱起了眉头。“晓得俺爱吃辣的,咋就不晓得多放点辣子呐?”板顿一亮碗底,光滑照人。荷香感到恶心,说:“哦,阿爹叫我。” 丢下竹篮不要了,扭头就跑。板顿很不高兴,说:“奶姑岽岽,想老公。跑,跑,跑嘛介跑!”杨牯师傅招手,将大半碗的簸箕粄让给了徒弟,说:“多吃点,少说话。” 杨牯师徒手艺精湛,远近闻名。三日后,大梁“龙凤呈祥”图案雕刻完工。屋主赵德福东瞧西看,赞不绝口。与此同时,新建“四扇三间”的土墙达到了架设栋梁的高度,一切准备就绪,静候明日吉时升梁。 这一夜,主人宴请工匠。杨牯师傅多喝了几碗米酒,呼呼熟睡。客房油灯下,板顿悄悄拿出墨斗,在一张黄裱纸上涂涂画画,嘴角翕张。他画了三条小船,二条头朝外,一条头向内,寓意为“出多入少”。写满意了,折叠卷在衣袖内,手掌弯曲,手指勾动,黄裱纸团就滚入了手心。 辰时,日出东山。福庆楼新宅升梁仪式,鞭炮声声,人头攒拥。杨牯师傅扯开嗓门喊:“良辰吉日正相当哪,鲁班仙师来上梁!” 众人应和:“好啊!” “梁头向东发又贵啊!” 众人应和:“好啊!” “梁头向西添吉祥!” 众人应和:“好啊!” “梁头向天高万丈!” 众人应和:“好啊!” “梁头向地久久长!” 众人应和:“好啊!” …… 三年后的年下墟,杨牯师傅在杭川县城的唐记“牛肉兜汤”店巧遇老东家赵德福。赵德福看似愁眉苦脸的,但还是执意付清了两人的开销。 杨牯师傅问:“德福兄,近年一向可好?”赵德福说:“木纲生意不好做,亏了。”杨牯师傅轻叹。赵德福说:“有人说屋场不好,地理先生来了几拔,都说大吉大利呐。兵,匪,骗子,地痞,恶霸,险滩,做大水,凑在一块了。”杨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德福兄,明日午后,俺师徒俩过您家门口,您单请徒弟喝茶,千祈不要请俺。”赵德福不解。杨牯师傅说:“到时自有分晓。” 次日午后,杨牯师徒按时途径福庆楼门前小路。赵德福热情招呼板顿先生到家喝茶,独冷落了杨牯师傅。不久,板顿喝足了,跟上了师傅,说:“败了,败了!可惜了乖荷香哟,抵债,嫁到潮州啦。”杨牯师傅说:“势利眼,看俺年老不中用啦,茶都不给喝。败了就败了,早知如此,就该给他家下悻。”板顿兴奋地说:“下了!早下了!”杨牯师傅停下脚步,问:“谁有这个本事呢?”板顿大笑:“您老的徒弟俺哪!没想到吧?”杨牯师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板顿突然感到惴惴不安,他惊恐地看到,午后的阳光下,一把利斧高悬在他的头顶,闪动着冰冷的锋芒。 (闽省散文名著《日落日出》屡获大奖,其《梦巢》篇插叙“下悻”(厌胜)故事,惊心动魄。去年冬,笔者前往永泰县访作者陈家恬兄,坦言将以此为母题结合闽省武邑风情创编小说。陈兄开怀一笑。) 原载《大樟溪》2015年秋季卷 主编郭永仙
|